第三十八章

    注视着林妙壹的笑顏。

    我想，我不能够再这么逃避下去。

    当我吃完三天的药，病情完全康復后，我决定好好和她谈谈。

    于是，我便向她开始诉苦。是的，诉苦。

    我发现我不能继续假装自己的状态还可以。

    我为何来到这世界？正是因为我在现实生活受挫，才想来此寻求改变的机会。

    「林妙壹，我得向你坦承，我在原本的世界很不好过。」我认真地说。

    我之前就对她提过我在现实世界的生活，可是，我总是省略掉涉及我内心深处感受的部分。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那太过狼狈的一面。

    林妙壹死后的那五年，我难以跟他人交流，与社会逐渐脱节，说实在话，我就算想积极让我的生活回归正常，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

    我已经太习惯封闭自己，很多事物都已经变得陌生。

    在这个「回溯时空」我过得很自在，原因在于我不用担心花钱的事，自然也不用出门工作，加上每日重置这个因素，我不须要去和其他人交流，可以完完全全把心思放在林妙壹身上。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说我该如何回去，过着充实快乐的生活？」

    「你应该明白，留在这里，你就等于拋弃你现实世界的亲朋好友。」

    由于每日重置的关係，这世界其他人的记忆永远停在8月30日，不会再往前进，我与他们注定愈离愈远。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活，不是为了他们。假设我为了他们回去，我却不快乐，这样有什么用？你告诉我。」儘管很对不起那些在乎我的人，但我更在乎我自己。

    林妙壹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就算不为别人，我也感觉不到你有想改变的决心。」

    「不是我不想改变，而是我回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可能再见到我了。我的一个决定，就会影响到我们两个的人生，我搞不懂你为什么硬是劝我要回去。」

    我疑惑且不悦地盯着林妙壹。

    「你终究不属于这里，」她垂头，「这里没有未来，时间不会往前走，你不该留在这里。」

    我握住她双肩，情不自禁摇晃她，「那么我离开，留你一个人在这，你就甘愿吗？」

    「我甘不甘愿不是问题。」她低声说，「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无法忽视与避免。你是穿越者，而我是林妙壹在8月30日的投影，你告诉我，那有十全十美的选择给我们选？所以，我认为你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这样子是最自然最合理的。」

    「那你呢？」

    她无奈一笑，「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选择扯到我身上？你想留下陪我，那么你爱的到底是谁？那个死去的林妙壹，你就把她丢在现实世界不管了吗？」

    「老实说，我并不能把你和她完全视作是两个不同的人。」

    林妙壹的表情显得哀伤，但是，却好像不是因为她感到难过。

    她是在……怜悯我？

    「我知道，你很想要再和死去的林妙壹对话。」她停顿几秒，「你无法在我这里寻求她的延续，她已经死亡，没有人能知道她的想法、意念，包括我。」她一脸压抑地说。

    她说的没错，有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无法去忽视、避免。

    我闭上双眼，又开始回忆往昔，然后，我想到那堆耗了我五年时光的纸船。

    脑中，一艘又一艘纸船遨游着。

    现实世界的林妙壹说过的话语在我耳边回响，回忆的片段一个又一个浮现。

    我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彷彿置身于大海中。

    想起那些纸船，我突然有股想回现实世界的念头，想要回去再翻翻那些纸船。

    那些纸船并非毫无意义，里面夹杂我对林妙壹的思念，或许正是这些思念呼唤着我。

    我睁开眼，抬手抚摸林妙壹的脸。

    第一次，我对林妙壹──而非对其他事──感到茫然。

    要是我按照林妙壹的逻辑──两个林妙壹是不同人──来看，假如我想要留在这里度过我剩馀的人生，就相当于我放下原来的那段感情，与这里的林妙壹展开第二段美好的恋爱。

    然而，我会爱上这里的林妙壹，都是建立在我原来的那段爱，不是吗？我岂可能放下？

    感情并非不能全都兼顾，有些男人女人确实一次交往多个对象，但我无法容许自己做那种违背内心和道德的事，更何况，两个林妙壹位于两个不同世界，我没办法将自己一分为二。

    终究还是得选一边。

    我渴求道：「可以再给我一个理由，或再多对我说些什么？我想从你那里获得勇气。」

    林妙壹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这世界除了没有你那些纸船，还少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想了一会，摇摇头。我想不出答案。

    她眼眸一瞬间闪烁，接着严肃地说：「这里没有林妙壹的墓。」

    场面寂静，什么声响都听不到，而内心却彷彿吹起狂风，令我摇摇欲坠。

    我做了个深呼吸，「你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让我……」让我找不到藉口说要留下。

    我问她，「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适应。」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想潸然落泪。

    适应，要如何去适应？

    我心酸地说：「那是很难的，你会很难过。」

    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一边说：「嗯，我会努力，你也是。」她勉强地向我展露微笑。

    我握住她的手，不时观察她的神情，小心地问道：「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也不用急着赶我走了，对吧？就让我再陪你几天，别拒绝我，好吗？」

    林妙壹对上我的双眼，摇摇头。

    摇头？那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

    「那就让你再陪我几天吧。」

    我们很有默契，没有再提起回去的事，而是和之前一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就这样度过半个月。

    吃晚饭时，我眨了眨因早晨偷哭而感到痠麻的眼睛，「后天，我得回去整理我那些纸船，然后找一天去给小林扫墓。」

    我第一次用小林来称呼死去的林妙壹，在最后这些时光，我想把「林妙壹」这个名字，独留给眼前的这位林妙壹。

    当我说出后天要回去时，我眼角的馀光瞄到，她执筷的手停顿，然后抖了抖。

    她没有马上说话，默默吃着饭，过了好几分鐘才开口，「嗯，也是时候了。」

    她傻傻地问我，须不须要整理东西。

    我笑着说：「不用了。」

    我孓然一身穿越来这，又岂须要带走什么？

    不过，她还是坚持要找些东西打包，让我带回去。

    我能带东西走吗？我不清楚，但我很感谢她这份心意。

    离别的那一天，林妙壹事先买了许多食材，说要帮我做一顿大餐。

    「我要让你满足，不留遗憾地回去。」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看见她在备菜，我想去帮忙，却被她赶走，要我到一旁休息。

    过了晚上十二点就要离开，这个事实令我心慌，我只能故作冷静地坐在沙发上，试着将内心放空。

    忽然，我听到一个清脆的碰撞声。

    原来是林妙壹没握好蛋，让它掉到地上。

    我见她没有要清理的意图，便取了条抹布，要去捡蛋壳、擦掉蛋液。

    靠近她身边，我才发现她正摀住嘴，吸着鼻子。

    「林妙壹。」我轻唤她，深怕惊动到她。

    我看得出来，她的状态不太好。

    林妙壹双眼通红，彷彿耗尽全身力气地说：「我说过要为你做大餐的，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做下去……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太让人难过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扫过放在一旁的鸡蛋，我鬼使神差拿了一颗鸡蛋，朝客厅的方向丢过去。

    啪地一声。

    不用看就知道那蛋铁定碎了。

    林妙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紧抿着唇。

    不晓得她有没有被吓到，可我只是对她笑了笑。

    她想握住我的手，似乎是要避免我继续乱来，但我的手躲过她的动作，又迅速地扔了颗蛋出去。

    她声音拔高，略带哭腔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都最后一天了，你就不想和我好好过吗？」

    「都最后一天了，我们也未必缺这一餐。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勉强做不想做的事，我们坐在一旁聊聊天，不也挺好？」

    她深吸口气，不赞同地说：「那你也不该浪费食材。」

    「你忘啦，反正一到明天，所有东西都会重置，我这么做哪会浪费？」

    我拿了颗鸡蛋放到她手中，怂恿道：「你也丢丢看，丢出去的一剎那，你会发现心情稍微好了点，虽然只是暂时……」

    我话还没说完，林妙壹就把蛋丢了出去，想必她的内心在这阵子肯定很压抑……

    她笑得很高兴，然后又丢了一颗。

    最后，整个客厅、厨房不只蛋液四溅，各种酱料、调味料和蔬菜都成了墙上与地板的装饰。

    疯狂的我们发洩完心中的情绪后，则躲在「乾乾净净」的卧房里休息。

    「我真不敢想像刚才做的那些事是真的。」林妙壹感慨道。

    「哈，要是有人现在进到我们家，一定会被吓到。」

    「其实，我……」

    我及时打断她，「嘿，今晚还没结束，我们出去吃饭，把话留到回来再讲也不迟。」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话，不过，今晚还没结束，就让我把即将要面对的难过时刻，再稍微拖迟点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