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者无心,听者有意
下午场的演出,黑先生大约是摸清了相声的艺术形式,开始也能听懂一些包袱,看上去心情明显比上午好很多,倒是易被搂在黑先生怀中,看上去兴致缺缺。 黑先生拿过节目单,递到易的面前。易选了《牙痕记》。 孟鹤堂倒是很难得唱了一个大段,周九良配合着出演对手戏的妓女花翎。 孟鹤堂缓缓地开口: “王俊峰见牙齿心如刀绞, 眼望着牙齿好似木雕。 痴愣愣两眼把那伤心泪掉, 一阵阵心似油烹头如水浇。 只说是花翎待我心肠好, 随我从良皓首同交。 因此上我把牙打掉, 为妓女为妓女父母的遗体一旦抛。” 唱罢孟鹤堂对着周九良一指,“阴毒妇!” 周九良作不解状,“王公子,您这是?” 孟鹤堂接着唱: “胭脂粉好比那迷人的药, 蜜糖嘴好比两把杀人的刀, 芙蓉面就是这个勾死的鬼儿, 小金莲好比这个恶毒魈, 杨柳腰如同是绊马的索, 风流眼逼我走上独木桥, 烟花院好比这森罗殿, 红绫被就是这个御监牢。 一双玉腕千人枕, 半点朱唇万客嚼, 管他张王和李赵, 鸳鸯枕上唤娇娇。 悔不听家严的苦训教, 任意儿胡为就乱赌嫖。 只说你花容月貌人俊俏, 却原来貌美心毒虚情假意内藏刀。” 这是孟鹤堂最擅长的唱段,没有任务的束缚,表演得堪称完美。 一曲毕,黑先生没有向先前那般给孟周二人鼓掌,反倒是陷入了沉默。 唱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黑先生当即就把易从怀里掼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易对于黑先生的这一行为很是意外,震惊之余却也没敢动,只能顺势跪伏在地下。 对于孟周二人来说,这就很尴尬了,点的《牙痕记》已经唱完了。但是台下的两位显然没有要接着点的意思。这会儿又不是说相声,被打断了还能接上,于是两人在台上也突然安静住了。 刚刚沉浸式演出的两人压根儿没注意到台下的动向,都不知道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周九良反应快,开嗓就唱,避免了台上台下面面相觑的尴尬。 毕竟规矩不能坏,戏开场了,可就不能随随便便停下。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藩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周九良唱的是《穆桂英挂帅》里的唱段,是要模仿经典的同光十三绝,唱戏曲串烧。 孟鹤堂立马领会了周九良的意思,无视黑先生和易的动作,和周九良一人一段唱了起来。 周九良又唱了一段《双阳公主》之后,孟鹤堂接了程派的《锁麟囊》,程派独有的唱破又未破的唱腔,别人唱来可能有点困难,但对孟鹤堂这种需要扶贫的同志而言就友好了许多。 《锁麟囊》唱罢,紧接着就是周九良唱的荀派的《红娘》,小红娘灵动可爱的姿势,简直和他双同门的师哥一模一样。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 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 跟随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 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 几段过后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段。《同光十三绝》最后一段是《定军山》,刚好轮到孟鹤堂。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 天助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传令号 大小儿郎听根苗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个个具有赏 退后难免吃一刀 三军与爷归营号” 孟鹤堂模仿的是谭七的嗓音,唱得节奏更慢,比其他版本的也更有韵味,词也稍有些区别。好听自然是极好听的,只是每每孟鹤堂在台上唱起这一段,周九良总是有些失落,这不是周九良心里想听的唱法。 周九良还是喜欢自己在传习社学的那个版本,那个声音曾带着自己走出深渊。 周九良的脑子里这会儿已经早就盘算好怎么把演出进行下去,要么直接强行入活儿《学电台》,要不然就再接着唱下去,他把眼神看向孟鹤堂,就等着看他孟哥的下一步动作。 孟哥要是起范儿那就是接着唱,要是不唱了开始说闲白那就准备捧哏,往着入活儿《学电台》。 周九良内心暗想,都说我和孟哥默契好,殊不知这种默契在于我在台上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孟哥身上。 但是孟鹤堂还没来得及开口,黑先生就叫停了演出,让孟周二人自行回了房间。 黑先生一等孟周二人离开,便开始发作。黑先生掐着易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懂,你点这段什么意思?是要讽刺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