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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敖丙重重地摔在地上,捂着唇吐出一口血来。 “父亲!”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唇上的血,“本来就是顺家挑衅在先,他们明明分辨得出那是我留下的气息,却仍纵容旁支纵火!我不作为,就是放任他们打德家的脸!” “德家的脸面还轮不到你来cao心。”敖广居高临下地盯着小儿子,“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东海市要有异动,让你——少生事端?” “是。但事急从权,顺家人已经欺辱到了我面前,我不认为我布雨立威有什么错!” “你父亲费尽大神通,才打造出你背上这钢铁龙筋。”李艮走上前,及时为敖广递上一杯冰酒,又伸手轻轻松松将比他还高半头的敖丙一把拉了起来,“三公子,别为了逞一时意气,做一回英雄,就去任性损伤你自己的身体。” “可是……”敖丙还欲辩驳。 “闭嘴!”龙头手杖重重敲在地上,敖广显然已经不耐烦继续这场对话,“你出去吧。” 李艮给敖丙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快走。敖丙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装着不忿的模样拧身大步踏出了门,一双皮鞋踩得地板哒哒响。 这次算是蒙混过关了。 那日李云祥觉醒失控,千钧一发间敖丙拼着受一道三昧真火,替李艮挡下致命一击,阻止了哪吒重生再度杀死东海夜叉的轮回。既是救命之恩,等敖丙拜托李艮在敖广面前帮忙遮掩李云祥是哪吒转世的事情,忠心耿耿的夜叉虽苦口婆心劝了几回,但三公子坚持要瞒着龙王,他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了。 实话说,敖丙的表现出乎李艮预料,他全程战战兢兢担忧着三公子在龙王面前太紧张说漏嘴,想着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圆了这场谎。但敖丙几乎没用李艮做什么,他狡猾地没有选择同父亲撒谎——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只是巧妙地让李云祥在故事里隐了身,就应付过去了敖广。虽说能成功大部分原因是德老板没对儿子设防,但三公子经历了这一遭真的变了不少,李艮想着,自打复生后敖丙懵懂混沌总一味模仿他父亲行事,如今倒有了些曾经的东海三太子的灵巧生气。 终于离开了父亲位于海底的办公室,敖丙拄着膝盖,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满嘴都是苦涩的血腥味,胸腹处痛得要死,大概是被父亲踹断了几根肋骨,手臂上的烧伤一直被他藏在衬衣底下,这会也耀武扬威地折磨起他来。也许是做了太久的阿冰,敖丙孤零零咬牙忍着痛忽然觉得无比委屈,他想蜷缩进冰水里放空自己直到断掉的骨头慢慢长好,又能重新恢复成不会狼狈的德三公子。但敖丙控制不住地去想李云祥,想起他出租屋里糟糕的浴缸糟糕的沙发糟糕的床,想起他骑着红莲炫技看得人牙痒心也痒,想起他生死不明地晕在地上被自己留在车场,想起他该死的是什么不行偏偏是哪吒。 李艮同他讲了东海这些年同重生哪吒的渊源,无外乎一个斩草除根、从未失手,但当东海夜叉轻描淡写地说有一回的重生哪吒还是我杀的,就像提起拍死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时,敖丙便下了决心这事不能告诉父亲。 他毕竟是龙,当然还是不懂什么是凡人的情之所钟生死相许,只不过李云祥算是他敖丙的所有物,断不是他人想辱就辱想杀便杀的。所以顺家人火烧旧塘街,敖丙能为了李云祥下一场雨,如今东海要杀哪吒转世,他也能瞒着父亲自己去解决。 倘若李云祥必须死,那么敖丙选择亲自动手。 17 敖丙找上门来的时候,李云祥正在调试铠甲。 这段日子面具人的训练颇有成效,换句话说,哪怕并不清楚德三公子——或者神话故事里蹦出来的东海三太子的底细,李云祥现在也不怕他。 对付完手上的螺帽,李云祥才有空抬眼去瞧抱臂站在门口的人。他注意到德三公子在缎面西装外头披了件深色的立领风衣,虽说入了的确秋天气凉,但龙应该不会怕冷,所以这还是李云祥不能理解的、有钱人追捧的某种风度。 “穿好你的破铜烂铁,哪吒,然后跟我走。”那人毫不客气,还是一副纨绔派头。 “去哪?”李云祥懒得和没礼貌的龙计较。 “去一决生死,”敖丙就笑,“这破地方施展不开。” “……” 他敬德三公子是条真龙,李云祥想,他承认眼前这家伙的确同他或者哪吒有血海深仇,但换成哪个正常人类都没法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中二宣言。 “怎么,怕啦?”敖丙瞧着心情很好,他点了支烟,随手把剩下的半盒丢给李云祥,后者下意识稳当地接了,“哪吒应该不用我借火吧?” 这话里一半挑衅一半试探,李云祥取了一支香烟出来,随手把烟盒连着剩下的烟丢回去,他拇指食指一捻捏了簇火,对上德三公子笑吟吟的眼神又觉得自己上了当——短短一句话,就让他李云祥像表演杂耍的猴子一样给人欣赏点火。 李云祥沉了脸,火焰翻卷把那支香烟烧了个干净,对面敖丙瞧着他眼底的防备与怒火,叹了口气,带着半真半假的惋惜。 废弃工厂的确是个斗法的好地方。 握住寒冰凝成的长枪,敖丙盯着对面人放出三头六臂的哪吒元神,感受到自己背后的元神格外躁动不安,叫嚣着要他冲上去拧了那顽童的脑袋。如果忽略掉被元神映衬得格外渺小的两人,此情此景更像是三千年前浪涛翻覆的东海,手持法宝的哪吒同身披甲胄的三太子遥遥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敖丙忽然有一种荒谬的错觉,就好像他和李云祥才是这场大仇怨中的配角,被宿命架上舞台表演正义与复仇、情人与陌路的戏码。 “哪吒,”敖丙长枪一指,cao纵冰在半空中凝出无数锋锐的刀枪剑戟,“东海三太子敖丙,今日来同你了结三千年前杀身拔筋之仇!” “好,”李云祥答他,“那便了结吧!” 话音刚落,那漫天的寒光利刃便直冲李云祥攻去。李云祥后跃躲避,手上金属尖枪带着火焰抡开了,烧融一片迎面而来的冰刃。不知为何,明明是生死搏杀,李云祥偏偏专不了心,他灵台内有道力量在横冲直撞急着要破出来,弄得他无暇他顾,只能靠着这些日子同面具人练出来的肌rou记忆勉强招架敖丙的攻势。 敖丙凝的冰刃好像层出不穷似的,李云祥甩了几波火尽数烧了,灵台躁动得愈发强烈。他意识到这三太子来寻仇之前怕是专门研究过针对哪吒,知道三昧真火霸道,就一直用法术逼着他腾跃挪移,一杆枪带着火四面回防,便伤不到敖丙一片衣角——李云祥再不发挥自己近身战斗上的优势,怕是必然落于下风,继续被这龙溜着玩了。趁下一波攻击未到,李云祥虚晃一招,右脚蹬在废弃钢架上借力回身,抢先朝敖丙攻过去。 发觉他意图,敖丙双手擎起长枪用力扎在地上,带动元神一同催动法术。他这一下用了十分法力,霎时冰霜宛如滔滔海浪般涌向李云祥,先攀锁住后者双腿,又趁着他动作受阻,扑上去牢牢把他封在冰里。 敖丙拄着长枪喘了口气。 但仅是一息,看起来牢不可破的冰层便被李云祥带着火的一拳擂得迸裂。敖丙横枪去挡直冲面门而来的火,双手虎口都被震裂流血,勉力压制才没有吐出一口血来。 他打不过哪吒。不,他不能打不过哪吒! 裹挟着冰霜的力量从敖丙的身躯里抽出,又灌注进他背后的钢铁龙筋。最先生长出来的是龙角,然后是浅金色的长发,那身属于德三公子的价格不菲的装束在人身膨胀化龙时彻底崩碎了,白龙花了大力气才忍住没在半空翻滚嘶吼——敖丙同李云祥斗了这半场,法力亏空不足以压制旧伤,只能生生受着龙筋被迫拉长的剧痛。 李云祥瞪大了眼睛。 他就算是个傻子如今也该觉察到了不对,他脑子里乱的很,一会是面具人问他有没有听过哪吒闹海的故事,一会是德三公子要同他清算三千年前杀身拔筋之仇。他是重生哪吒,自然先入为主想着敖丙也是东海三太子转世,觉醒了便来找他寻旧怨,但此刻他亲眼所见,恐怕rou身残缺的三太子还是三千年前那条原装的龙,恐怕这咬在龙背上狰狞可怖的金属龙筋便是他碰过吻过的那一条! 敖丙就是为他李云祥下了一场雨,就害得自己病了三日的阿冰。 于是那白龙再攻过来的时候,李云祥没躲,一口龙息裹着冰劈头盖脸砸下来,这回直接把他冻了个彻底。但李云祥没有感觉到冷或者痛,神魂激荡下他灵台中那道力量终于迸发出来,他先是听见涛声怒吼,然后是一道凄厉的惨叫,身形眼熟的白龙毫无生机地跌在他脚边,李云祥想冲上前去,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他忽然他觉得手中触感柔腻古怪,垂目去看却发现那是一段沾满血的龙筋。 现实中,敖丙轻易便困住了对手,三头六臂的哪吒元神也收了神通,便明白李云祥大概是发现了他的身份。白龙盯着被冰封住失去意识的凡人,抬起的前爪重重砸在地面上,敖丙对着李云祥下不去手,即使他为杀哪吒做了万全准备,这次不是因为他要让哪吒死得明明白白,也不是因为他不愿去杀一个放弃抵抗的凡人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 敖丙必须承认他不愿杀李云祥,只是因为他是李云祥。 那厢李云祥被困在回忆里,心口剧痛,喉头腥甜,一阵血气上涌。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倏地那血和龙筋都消失了,一声声责骂如雷鸣炸响在他的耳边,孽障——他便咬牙,灾星——他便怒目,他孤独地受着千夫所指,长剑刎上他喉咙时李云祥居然觉得解脱。但下一秒他跌下深渊,没有尽头的坠落中一道声音对李云祥说动手吧,没关系的,这是你的道也是他的命。 于是李云祥受蛊惑般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忽然又看见被幼童的手攥着的沾血龙筋,看见那双手长成他如今戴着机车手套的手,深色的织物被血浸得殷殷红。 明明钢铁铠甲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但此刻三昧真火不受控制地从李云祥浑身上下涌出,冲天而起好似要跟谁拼命,一下子冲破了梦魇也烧毁了冰层。 敖丙畏惧这三昧真火,但他刚退了两步就被蔓延而来的火舌缠住,白龙蓄力喷了一圈含冰带刺的龙息,被火焰轻轻松松吞了个干净。 能焚尽天下物的神火不断缩小着对白龙的桎梏,敖丙色厉内荏地向着李云祥低吼,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委屈地缩小身形,直到缩成胳膊长的一条,可怜兮兮地蜷在地上。 李云祥收了火焰,只余眼角一抹火光流转。他走到小龙面前单膝跪下,语气无奈地开口哄: “阿冰,变回来。” 18 小龙……小龙愤怒地一口咬住了李云祥的手指头。 李云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德三公子化龙时废了全套衣服,此刻绝不可能变成人,所以这一口大概是在骂他流氓,就像之前他逗阿冰逗得太过头,大小姐气得跳脚指着他骂一样。 真是奇妙,李云祥摸摸鼻尖,他如此坦然地接受了德三公子就是阿冰这个事实,短短几天内他的心上人从女人变成龙,又从龙变成了男人,甚至还和他的前世有无解仇怨,但他们此生此时此刻相爱同样是真实且顽固的。李云祥自认一根筋,前世宿仇算不明白就不算了,此生不管是阿冰还是敖丙,是德三公子还是东海三太子他都爱,小龙受的委屈他都会尽力弥补。 敖丙正叼着李云祥的手指磨牙泄愤,忽然被人一手托着四爪抱了起来。 “可惜穿了铠甲就没法穿皮衣,”李云祥故意用遗憾的语气大声自言自语,“不然揣在胸口正好。” “……”敖丙恨恨地松了牙齿,一路踩着李云祥往上攀,他前爪勾着人短揪踩在脑袋上,后爪抓着李云祥颈后的金属,尾巴牢牢地盘着人脖颈,整个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耀武扬威。 “你抓稳点,”李云祥失笑,伸手拍了拍贴着他锁骨乱动的龙尾巴尖,“我们回家。” 红莲一路风驰电掣闯进进了车库,李云祥小心地把扒着自己不肯松爪的龙像摘一条乱裹的围巾一样摘下来,暂时安置在沙发上。 李云祥走进工作间,从肩甲一路拆到腿甲,想了想还是把贴着小臂的金属臂环保留了下来。他到了浴室才想起来家里储备的水用完还没补充,不过没关系,李云祥脱了衣裤,干脆召来了一把火,像用水沐浴一般把打斗中沾在身上的灰土与脏污烧了个干净。 他回到客厅时坦荡荡地裸着上身,盘在沙发上的小龙抬头看了他一眼,警惕地抱紧了乱摆的尾巴。李云祥今天第二次半跪在这难哄的龙面前,伸手去顺他鬃毛,又小心地用指腹去碰他藏在鬃毛底下的冷冰冰的钢铁龙筋,他用上了些法力,试图安抚这条反复折磨着他心上人的金属。 小龙像是被烫到般抖了一下,讨好地去缠李云祥的手腕。 “变回来,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李云祥柔声哄他,“没关系的……敖丙。” 大概是这称呼起了效果,又或者敖丙意识到眼前这恶劣的家伙打算不容他拒绝地去做些什么了,冰霜法力一阵激荡后小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性修长漂亮的身躯,赤裸地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 敖丙抬起手臂自暴自弃般挡住了眼睛。 一点闪光嵌在德三公子左边耳垂上,李云祥瞧着心痒,伸手使坏去揉捻了一下耳钉所在的位置,那只耳朵就立刻红透了。 李云祥的目光一寸寸流连过去,从线条利落的下颚到咬在皮rou上的金属铸就的骨,从饱满的胸脯窄瘦的腰到手臂上皮rou翻卷鳞片裸露的烧伤,他下身硬得发疼,心里却软了又软,捉了敖丙挡在眼睛前面的那只手来,一点点舔舐掉虎口处的血痕。 敖丙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像是忍无可忍了,敖丙几乎是掐着李云祥的下巴把他拽起来的,拽得后者一个踉跄,膝盖抵住了沙发才没摔下去。现在轮到敖丙报复回去了,蛊惑人心的龙哼笑了声,吐出舌尖像李云祥舔吻他伤口一样去舔年轻人那两片饱满的唇,轻易就撬开对方齿关去逗弄另一条毫无防备的舌头,勾得李云祥喘息着想要去吮他舌尖时又推开他,像逗狗一样捂住他湿漉漉的嘴唇,撒娇说这沙发太硬抱我回卧室去——敖丙用阿冰的口吻说着阿冰说过的话,挑衅似的等待着李云祥的反应。 李云祥直接咬了一口敖丙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