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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之后是相思病

    柏林的天气依然不好,天亮了和没亮差不多,灰暗的天空飘着细雨。再加上深色比亮色更受德国人欢迎,窗外的景色和褪了色的城市风景画一样寡淡。

    “Aria,你睡了整整两天,再这样睡下去,我怀疑有人在你的酒里加了超剂量的安眠药。”

    是卡利安强行唤醒沉睡中的沈念。

    那晚在酒吧,是卡利安认识沈念五年来,她喝得最凶的一次。小麦酒喝完换红酒,吐完红酒回来又点了一桌的鸡尾酒。论酒量,卡利安认为沈念更像捷克人。

    沈念把酒当氧气一样不停地吸入,又排出,反复循环。几番折腾后,居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只是迷迷糊糊地忘了些东西。

    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沈念也觉得奇怪,都过去五十多个小时了,怎么酒意还在。

    就算这次喝得太生猛,也不应该这么久还是晕乎乎的。

    她单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婉拒了卡利安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台前。

    镜中比熟透的苹果还要红的脸色,沈念笃定这绝不是酒精在作祟。

    歪倒在座椅上,沈念嘴里含了根体温计,脑子还是钝钝的,卡利安的话也只能消化一半。

    “你的手机忘在酒吧了,我昨天去酒吧想要帮你拿回来的。可老板实在谨慎,他坚持让手机的本人去拿,并且要说出一些手机相关的信息才行。我很赞同他的做法,但是也非常麻烦……”

    被叼在嘴里的体温计滴滴响了两声,卡利安立刻转身,她小心拿着体温计看,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样惊讶,“老天!你居然发烧快四十度!”

    沈念一歪脑袋,下巴枕在手背上,眼皮耷拉着,无力无气地咳嗽,断断续续地说,“咳——我早该想到的——咳,从前都没有这样醉人。”

    离开酒吧的时候,不但落下了手机,遮风保暖的围巾也忘记了。凌晨的风更吹得人思绪飘飘,沈念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她自己。

    又想到周闻齐,沈念的心头一酸,眼眶轰地一下热起来。她把脸埋进折起的膝盖间,干涸的嗓子发不出呜咽声,喉咙被卡住一般不停咳嗽,她的肩膀上下起伏着。

    以为沈念是生病的原因才痛苦,卡利安抬手抚着她的乱蓬蓬的发,“我想你现在应该去看家庭医生,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大概这几天气温骤降的原因,许多人都生病了,看家庭医生都要等上两三个小时。

    卡利安对看诊的时间没有太多意见,但大半张脸都被衣领包裹着的沈念想法颇多。

    多等待一分钟,她就更后悔来到德国。换作是国内,三个小时打完一瓶药水,高热的体温也许早就恢复正常。

    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怨医疗问题,因为身边等待的人看起来比自己更难受。

    放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握成拳,听对面诊室的门开开关关,催眠曲一般让她无意识地阖上眼,但没有睡意。

    好像左脑右脑里有一万个周闻齐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过一会儿,这一万个人又变成了周堃,再过一会儿,又变成一个虚虚的人影,好像是长头发的女人。

    仅仅是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她就幻想那声音的主人和自己有着一样长的头发,声音的主人也用这样长的头发拂过周闻齐的手臂吗。

    沈念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才驱赶脑子里的杂音。等彻底回过神来后,她仍然像丢了魂的人,眼神麻木。

    没有想得那么顺利。医生只瞥了她一眼,果断地下了诊断,“以我的经验来看,我给你开两粒抗生素,你回去好好睡几天就能完全恢复了。”

    想要解释自己已经连续高烧两天,抗生素也许并不起作用。沈念最后什么也没说,吃力地抬了抬眼皮,接过医生递来的药单慢吞吞地起身。

    从诊室出来看见卡利安一脸焦急的模样,沈念苍白的唇上下轻碰着问她怎么了。

    卡利安解释自己的家人遇到了一点急事,需要立刻去解决才行,但又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回公寓,难免慌乱不知道怎么平衡。

    “没事的,咳——”嗓子实在痒,沈念没忍住捂着嘴同卡利安说,“药店就在附近,我拿好药就回公寓了,没事的。”

    把卡利安劝走后,五分钟的路程,沈念觉得自己走了一个小时那样漫长。

    沈念想,大概是自己太过憔悴,让人一眼看出她是生病的人,否则店员怎么会递来一杯温水,又盯着自己把药吃下才放心地离开。

    比起回家好好躺着休息,沈念更需要一个答案。好不容易走到公交车牌边,又因为出门时带的钱全部用来看病买药,她只好步行去酒吧。

    路程并不远,但她走了很久很久。

    对于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工具,她的心里充满期待,也暗藏了恐惧。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刻会滋生出比痛苦更加深刻的幽默或者风趣。

    正如那天她意识还清醒的时候,举着酒杯用中文大喊道:“还是当兄妹好,当兄妹永远都不会分开,也不会得相思病。上辈子做过情人也好——好——周闻齐真是好样的——”

    机械的脚步继续朝答案迈进,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雪停了,被风吹落的槐花花瓣取代了雪花。

    大概是药起了些作用,沈念觉得腹部空空的,她停在树下,抬手摘了挂在头顶最矮的那株槐花,捻了一朵扔进嘴里,可是寡淡无味。

    刚来德国那会儿,她走在这条街上也会摘了槐花尝尝味道,不多的甜味会让她格外想家。

    母语是随身携带的故乡。沈念咳了咳嗓子,呢喃道:“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极其吃力地推开酒吧的那扇沉重的木门,沈念一只手扶着吧台的边缘,一手抹去额头渗出的汗珠,她强忍着喉咙里的痒意,德语讲得磕绊,“你好,我的手机忘记在这里了,是前天晚上。”

    卡利安说得没错,酒吧的老板非常谨慎负责,即使她说出了自己到访酒吧准确的时间和手机的外观颜色,老板依旧是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

    “应该有人打电话来。”沈念犹豫了两秒,说,“肖斯塔科维奇,有打电话来吗?”

    肖斯塔科维奇,正确的答案。

    老板打了个响指,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推向沈念,“是的,肖斯塔科维奇给您致电非常多次,直到你的手机完全没电我才睡了个好觉。”

    知道周闻齐有在找自己,沈念的心情好了一大半。给人添了麻烦,她握着手机冲老板尴尬地道谢。

    “希望您下次来玩得开心!”

    沈念完全忘记自己那晚给人的印象到底有多悲伤,老板的话再一次提醒了她。

    从吧台到门口是要经过一段狭窄的楼梯。因为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门外也没有阳光。沈念低头小心踩着台阶,没注意到有人正走向自己。

    她撞了人,下意识用中文说了声抱歉,反应过来应该用德语才对。还没抬头,堵塞的鼻子突然闻见熟悉的味道,以及下一秒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