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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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寒沙,水中倒映的霓虹光景被乌篷船缓缓撞散,凝成片片涟漪,同两岸的香风燕语护着一场虚妄的美梦。 一袭石青色长衫遥立船头。 船上未掌灯,看得不甚清晰,唯见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着亮光。他瞧了眼灯火灿烂的小楼,神色淡淡,漠然得有些不近人情。 经年未归,记忆中的粉墙黛瓦泡进了脂粉堆,散着令人厌恶的铜臭味。 “哎呦,小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 岸上的人已等候多时,船未停稳就迎了上来,恨不得跃进河里把人拉过来。 “陈叔,家里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陈叔扶他下了船,欲言又止,“老爷在府上等您。” “知道了,走吧。” 街道换上了新的水泥地,熟悉的小巷仍铺着坑坑洼洼的石砖,前几日下过雨,石缝中长出了些许青苔,稍不注意就会摔个底朝天。小时候,再好的衣服也因此变得破破烂烂,免不了母亲的一顿栗子,但现在不会了。 这条回家的路,尤格走过无数遍。 姑苏陈氏,世代从政,据说祖上有一位三朝元老,曾门庭若市,辉煌无比。到了尤格父亲这代,眼瞧着朝政日衰,不少人弃官从商,他父亲就是其中之一,靠丝绸起家,现在也是风生水起。 陈氏家大业大是不假,但开枝散叶地太快总会有有心人从中作梗,恨不得扣上“株连九族”的帽子。 前些日子,远在京城的家主,也就是尤格的表祖父,与晋宰辅政见相左,二人本就不对付,就着这个由头在小朝会上吵了起来,差点大打出手。“小赤佬”和“老王八蛋”一拍两散后,私底下没少给对方使绊子。 陈家在北方的生意被搅得一团糟。大批丝绸被拦截,入不了京城。商人以诚立本,若错过了交货期,赔钱事小,后面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尤格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爹不会突然唤他回国。但在自家人中,尤格也确实是最安全的存在。他随母姓,平时不爱抛头露面,又独自在异国四年有余。这片土地上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赴京一事交给他再稳妥不过,若遇不测,陈家少爷的名号亦能护他周全。 “若是没帮上什么忙也不打紧,权当郊游了。切记,保护好自己。” “爹,您放心。” 毕竟是出过国的人,尤格对自己很放心,更何况那是京城…… 五日后,他在皇城根下,差点被骗得一分不剩。 在京城本家那帮老狐狸眼里,尤格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交给他的事情无非是写写信,传传消息,日子清闲的很。 他第一次离开小院,是去落花池,线人钦点的地方。 落花池,据说是全京城最逍遥快活之处,百闻不如一见。尤格刚想细品它的牌匾,眼前就被一抹青色占据。 “公子您一个人来的呀,喜欢热闹点儿的还是二楼包厢?哎呀您今儿来的巧,水林公子正空着,让他陪您坐坐?” 听声音,那人应与自己年龄相近,但其廉价的脂粉味反而掩盖了他的少年气,略显俗套。 “不必了,请问夏公子到了吗?” “夏公子啊……”那人扯出帕子朝堂内一挥,“素烟,请这位爷上月华阁。”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鹅黄罗裙的少女走了过来,挽着他的手,引人穿堂而过。 虽说这落花池是拉着酒楼拽着青楼装风雅的地儿,但这装潢确实讲究。从外面看只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里面却别有洞天。东西两堂间,建了一座露天戏台,坐着三四个抚琴的伶人。正对着戏台的,是一条延至二楼的“人”字形楼梯,长且宽。 按规矩,京城的青楼不能当街依栏卖笑,关起门来就无所谓了。不过现在还未到酉时,想必美人们正懒起画蛾眉,栏前只有两个人,一立一坐。 坐着的那位着宝蓝色云锦,未施粉黛已恍若神颜,一颦一笑显尽了温柔。而真正让尤格离不开眼的,是另一位。 素色里衣外虚虚披着一件藕粉轻衫,如瀑长发并未扎起,仅用一根玉簪随意固定。那人倚着廊柱,背对着他,不知谈到了什么乐事,笑得身姿颤颤。 这会儿尤格才悟到“人”字形楼梯的妙处,美人在西,而他直往东去,若想见上一面,他要么绕着回廊转个大圈,要么下楼再上西侧楼梯,实在太费周折,更何况他今天是来接应的。 罢了,哪能事事如意呢? 尤格暗自神伤,又在素烟推开包厢大门的瞬间,换上一张笑颜。 “夏公子久等了。哦豁,真是好大的排场。” 在他看到门内景象后,造作的假笑瞬间化了真。这位浦口夏氏独子的排场……确实大。 明明离饭点还早得很,八菜一汤已经上齐了,小桌塞的满满当当,勉强腾出一个放餐具的地儿。 “陈公子太客气了,叫我友夏就好。”友夏朝他挥挥手,“快请坐。” “多谢,让友夏兄破费了。” 待素烟退出包厢带上门,尤格才低声说了句“逆风如解意。” “容易莫摧残。” 暗号对上了。 友夏摸出一封信件,塞给尤格。 “兄弟,这是沈星舜那孙子写给他姘头的密信,你收好。” 沈星舜是晋宰辅的干儿子,而他姘头是江南商会会长最受宠的小妾。有了这封信,想必那批丝绸应该能保得住。 “兄弟!” 尤格抓住友夏的手,狠狠握了一下。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这下,友夏直接把尤格当成自家人,也不装了。他端起碗,下箸如飞。看样子是真饿了。 “落花池的菜做的不错,你不尝尝吗?不合口味的话让他们换。” “不不不,你吃你吃。” 这个时间点,尤格不接受下午茶范围之外的食物,夹了块蟹粉酥意思了一下,味道意外的不错。 “哎,实不相瞒。但凡我住得近点,也不至于这个点请陈兄吃饭。” 一顿风卷残云后,友夏叹了口气。 “我得先走了,晚了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账我已经结了,你慢慢吃哈,再会。” “再会。” 尤格的小院离这不过三条街,多呆一会儿也不打紧。待他悠哉悠哉吃完茶点,走出包厢时,楼下传来一阵惊呼,脚步声接涌而至。但凡看得见戏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楼梯也围了个结实。 他原本站得好好的,无端被人一推,差点撞上石栏。 “当心!” 栽下去前,一片藕粉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拖了回来,两人顺势擦着廊柱转到了另一侧。 “嘶……” 尤格下意识抓住他撑着石栏的手,一看,果不其然蹭破了。 “你没事吧!” “好痛哦,你可以帮我吹一下吗?” 声音有些耳熟,不过太软太委屈了,让人一时间忽略了话语间的无理要求。 他拉过那只素净的手,轻轻吹了口气。 “好点了吗?” “还是好痛,你真的吹了吗?” “自然吹了。” “再吹一下嘛。” “啊?” 尤格抬头的瞬间,四周的灯突然灭了,他只瞧见了那人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水林公子的昆曲一绝,小郎君不妨听完再走?” 后头又来了不少人,眼下就算跳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站着听个小曲,就当消食了。 “过来些吧,要掉下去了。” 下一秒,尤格腰上一紧,被揽进怀里。 “白日消磨肠断处,世间只有情难诉……” 他索性闭上眼睛,默念水林啊,你快些唱。 水林要唱多久,尤格自然不知道,桃星对此就再清楚不过了。但他碰上尤格,实属偶然。 他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落花池,昨晚上闹得有些过了,一觉睡醒已是申时三刻,出门透个风的功夫刚好看到素月在揽客。 这小子眼尖的很,桃星刚在一片乌压压的人群中发现尤格,人立马就请了进来。小白兔他见多了,但尤格这么漂亮且干净的不会主动来这里消遣,也不会蠢到被素月骗进来。 他要见的人,算是桃星的半个对家,这就有缘无分了。不过水林这出戏却让他来了次英雄救美。既然救了,就没有撒手的道理。 尤格今天穿了件象牙白织锦圆领袍,显的腰细腿长,俊美可爱,看得他心痒手也痒。桃星本来只想逗他玩,这孩子的脾气却出其的好,被揽进怀里摸腰也不吭声。 这腰果真细。 “别乱摸。” “小郎君,这可真不怪我,是后面人挤的。”末了,这个登徒子还不忘补一句“蹭到手了,好痛……” 最后两句是贴着他说的,听得尤格耳根一红。 “罢了,你当心些手。” 半个时辰后,差点被压成一张卷饼的两人总算有了喘气的机会。借着楼台上的灯光,尤格看清了他的脸。 比他想象中的更漂亮。 与水林那种温润感不同,桃星美得更有攻击性,直直闯入他的视线,炸了个满堂彩。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一种道不明的深情,也许看别人也这样。尤格错开目光,不愿想这些。 “你……手还痛吗?” “我说痛的话,你还会吹吗?” 方才一直搭在他腰上的手移至眼前,蹭破的关节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在这双白皙修长的手上显得尤其突兀。未等桃星开口,尤格就呼了一下。 好幼稚的把戏。 “好神奇,真的不疼了。就是破的位置不太好,最近都不能弹琴了。” “你是琴师?” “嗯哼,偶尔也接点客,不过没什么人买罢了。” 尤格不懂,这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水林公子再怎么受欢迎也不会断他的出路,莫非他在那方面有问题? “怎么会啊,你这么漂亮。” “我不接女客,也不想居于人下,年纪大,卖的还贵,客人自然少咯。”桃星拢了拢即将滑落的粉衫,朝尤格莞尔一笑。 “年纪大?” 这位看着年轻的很,怎就痛失市场了? “我们这行,自然是十五六岁,雌雄莫辩的最吃香,年纪越往上走越难做,就算有一技之长也最多做到二十三四。小郎君问这么详细,是想买我吗?” 鬼使神差地,尤格接了句“带你回家要多少钱”。 “五千两。” 他随口报了个数,谁知尤格真开始掏钱。 “你接一下。” 银票,碎银子,小元宝,玉佩,镯子……细数也有个千余两。 “这些你先收着,定金。” 早知道今天出门就多带点钱了,这下没面子了吧。尤格悔不当初,红着脸补完下半句。 “剩下的我过两天来补。” 虽然编的有鼻子有眼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定下,走的还是定尾制。真是意外之喜。 本来想抱抱他或者摸摸脸,但桃星接了一堆鸡零狗碎,但实在腾不出手。他俯身贴近尤格,在脖颈上印下一吻。 “好,我等你。” 尤格同手同脚离开落花池,趁着理智尚存先去了趟本家,交了信件再回小院,丝毫不觉得路人看他的眼神有点怪。 直到晚上洗漱时,看见了脖子上的唇印,甚至衣领上还蹭到了一点胭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尤格你有毛病吧!” “连名字都没问就送出去千把块!!!” “你哪来的钱买他啊!日子不要过了!” 尤格扑在床上,哭爹喊娘。他睡习惯了软床,这张木床虽垫了三层褥子却仍有点yingying的,滚起来并不舒服。 “但他真的好好看啊,声音也好好听,想看他弹琴……” “尤格,你是猪比吧。” 他冷着脸擦干唇印,顺便把衣服洗了,把猫喂了,把桌上的信拆了,安排好几天的计划,试图让自己忙活起来,从而忘记这件事。 “哎……” 留学的时候,他也被同性表白过,直白的露骨的都有,也被亲过脸。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初次见面就接受了桃星的亲密举动,甚至被他亲过,摸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尤格不觉得这是他变open了,而是栽了,歇菜了。 “色欲熏心啊。” “算了,睡觉吧,明早还要爬山。” 江南多丘陵。尤格上一次爬山,还是随家里人踏青,去了所谓的“吴中第一山”。 但在眼前的香山面前,吴地第一山是小巫见大巫。尤格刚爬到第三个亭子,就有了赖着不走的架势。 “不行了,歇会儿。” “这就不行了?玉华山庄还远得很呢。” 话虽如此,同行的阿宝还是在尤格边上坐了下来。细看,他的腿也在抖。 阿宝家里做玉石生意,和是尤格的旧友,离国前两人还抱头痛哭了一场,一个往东飘,一个往西走。隔了个大洋,没想到在山脚下碰上了。一问,都是去玉华山庄,就一起走了。 玉华山庄是著名的赏枫胜地,今天在那里有一场生辰宴。过生辰的,就是沈星舜那孙子。此人发往主家的请帖被拿去垫桌角了,不知他上哪打听到了尤格的住址,塞了封亲笔信,请他务必赏脸。 这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两人磕磕绊绊到了山庄时,已临近午宴开始。见过主人,递上礼物,寒暄几句后,尤格自动忽略了这位素未谋面却称“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的晋公子,本想找个角落低头吃饭,吃完就走,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 水林。 准确的说,是半个水林。他半个身子已在月洞门外,一只袖子却被主人无理拽住。 两人在尤格面前拉扯了起来。 “阿宝,这个沈公子是不是?” “也是个痴心的……算了,西瓜吃吗?” “吃。” 今天来的宾客中十个有八个是凑热闹的,主人的事,他们不好插手,暗戳戳搁了筷子,抓上一把瓜子看戏。 沈星舜本人自诩风流而不风sao,娶了七八个妾室。尤格初见他就觉得贼眉鼠脸,一副短命相。现在喝了点酒,死死拽着人家袖子不放,更是猥琐。 “阿水,你唱一曲嘛,我什么都应你。” “小可身体实在不适,恐怕要扫公子的兴了。” “阿水——” “水林昨儿刚唱了一出,身子实在吃不消。沈公子可愿给桃某一个面子,改日您来落花池再让水林唱一曲?” “呦,撑场子的人来了。” “谁啊谁啊?” “桃星啊,落花池的金主。” 巧了,真不认识,但声音却无比耳熟。 毕竟价值五千两,贵得很。 月洞门将那人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尤格只瞧见一柄竹扇搭上了沈星舜的手,白玉坠同青石叮当作响。 “哎呦,不敢不敢。我与水林闹着玩呢,桃公子莫生气。”沈星舜悻悻松了手,转去握桃星,“桃公子请。” “公子厚爱,您请。” 松花对襟比甲,香叶海棠立领琵琶袖,绣着繁复的花纹,配珐琅点翠软缨络。织锦流云带轻系与腰间,坠着七八条珍珠,琉璃,玛瑙编织成的玉色流苏,华贵非常。 这不是他买下的落花池琴师吧。尤格一时分不清是谁买了谁,只是看着他揽着水林的腰,同沈星舜步入堂中。而他看到自己似乎并不意外,朝他一笑。 不少人看向了他,尤格被盯得脸上一热。 “他朝你笑什么,你俩认识?” “我欠他钱了。” “噢——”阿宝若有所悟,“那你又脸红什么?” “我喝酒容易上脸。”虽然只喝了两三杯,但这并不妨碍尤格借题发挥,“看到债主我难受,先走了。” 他前脚刚走,桃星后脚就跟了上来,倒不喊他,也不掩盖踩上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只是远远跟着,不急不慢。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多少,尤格提着衣摆晃晃悠悠半晌才看到一个亭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沈星舜本人尤格是一百个瞧不起,但宴上酒确实是佳酿。尤格上一刻还靠着支着头闭目养神,下一刻就失去意识,会了周公。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在一片暖香中醒来。 云锦沾染上尤格的温度,软滑异常。他轻轻蹭了下,颇为不舍地直起身,却被一片红叶挡住了眼。 “有光。” 尤格拂开枫叶。夕阳斜照,衬得桃星越发好看,垂落的青丝闪着柔光。 他看了眼桃星肩头的压痕,又看了眼石桌上的软缨络,在“你怎么来了””你跟着我做甚”和“多谢”中挑了句不咸不淡,三不沾的。 “桃公子很会照顾人。” “你我何必如此生分?小郎君唤我桃星便可。” 尾音上挑,咬字轻软,说不出的慵懒亲昵,仿佛他们是真相识数年的好友,甚至关系更密切。 尤格不语。 “生气了?还是吃醋?” “公子多虑了。” “说谎。” 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唇。 “水林这孩子是我带大的,不管旁人说什么风言风语,我都把他当亲弟弟看待。”桃星自顾自说了起来,“再说了,我现在是小郎君您的人,心里念的梦里想的都是您。” 唇瓣被指腹摩挲得柔软红润,连带着眼角也泛了红,惹人怜爱。桃星点到即止,适时收回了手。 “要哭了吗?” “五千两银子真能砸死人,可不得哭嘛。”尤格摊开手,朝桃星示意,“还钱。” “什么钱?” “桃公子还要和陈某赖账不可?一千两,昨儿我在落花池给你的。” “既然是您给我的,就没有再讨回去的道理。” 桃星笑着握上他的手,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一千两换得我以身相许,不亏。” “喂。” 尤格甩开他的手,起身出了亭子,没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呆在原地不动了。桃星重新带上缨络,跟了上来。 “逗你玩的,真哭啦?” “腿麻了……喂,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他被桃星拦腰抱起,突然而来的腾空感让他下意识勾住桃星的脖颈。觉得不对劲后刚想松手就被颠了一下,不由得抱的更紧了些。 “这么轻,小郎君你真的成年了?” “未成年你就不抱了?” “也可以扛肩上,要试试吗?” “不要。” “好,都听你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但桃星抱得确实稳当。尤格琢磨了半天竟没有一处可以下手的,只好虚虚搭着他的肩。毕竟万一勾到头发了,衣裳刮丝了,扯着缨络了,免不了这祖宗的一顿闹。 祖宗今天依然半披着头发,乌发间藏着一抹青绿,随他的动作轻晃。鬼使神差地,尤格撩起桃星的头发,别在耳后。他的右耳戴着一枚银珐琅晴水绿翡翠耳坠,翡翠足有鸽子蛋那般大,圆润饱满,清亮晶莹。 一看就很贵。 他儿时也打过耳洞,母亲送过好几副耳环都扔在柜子里积灰,偶尔戴着玩。虽说在本国,年轻男子戴耳坠已成了一种风潮,但真正风雅的可没有多少。 桃星就是其中一个。此人虽说起话来不着调,但那张脸,那身段,确实惊为天人。美人套麻袋都是好看的,更何况是这本就精美的耳坠子,美玉需与美人配才算得上锦上添花。 “桃公子的耳坠很别致,怎就戴了一只?这可有讲究?” “没讲究,我娘给我打耳洞时下手忒狠了,我嫌疼就没打第二只。” 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啊,尤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看小郎君也有耳洞,怎么不戴耳坠?您戴蓝水一定好看。” “许久不戴,已经习惯了。” 他在异国的生活精简到了极致,为了多睡几刻钟自动忽略了这些自我折腾的步骤。若不是看到了桃星的耳坠子,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耳洞。 入乡随俗,希望他回去还能找到那两副耳坠。 “长乐街上有家珠宝铺子不错,您得空了可以逛逛,还有田子坊……” 一说起这个,桃星如数家珍,听得尤格直打哈欠,倚着他的肩犯困。 “桃星……你不累吗?” “不累啊,马上就下山了。” “噢,好。” 尤格阂上眼,再次睁眼看到了自家的房梁。到家了,刚好困了,睡! “不对!”尤格猛地惊醒。 “我怎么回来的!哦,好像是桃星送我来着……等等,他怎么知道我住哪!” “尤格!你是笨蛋吗!” 外头天已大明。尤格简单洗漱后,就要去麦麦。这猫性子娇得很,昨儿一天没见她,等会儿找到了得好好哄一番。 “麦麦,麦麦?” 他在前庭的木桌上看到了熟悉的小猫,边上坐着一个他并不太想见的人。 桃星正拿他的耳坠逗猫,傻猫几次扑不到,急得喵喵叫。 “麦!别扒拉他!” 抓坏了可赔不起! “这猫可爱的很,叫什么名字?” 桃星收了耳坠,手搁在麦麦背上顺毛。吃里扒外的小家伙很受用,欢喜得很,叫得又软又黏。 “麦麦,麦子的麦。” “有意思,那你呢?” “桃公子都认得我住哪儿,怎会不知我姓名?” 尤格特地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看他。桃星显然被看习惯了,眉眼一弯。 “我想听你亲口说。” “尤格。” “我叫桃星,名字好听吧?” “谁问你了!” “蟹粉酥吃吗,刚买的。” 桃星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待尤格净了手,吃完了小半个,才幽幽说到。 “拿你的钱买的。” 尤格差点噎死,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半碗茶才顺了气。 “这是我的杯子……” 没完没了了。 “桃公子,冒昧问一句,您准备待到什么时候?”尤格指了指桌上的一沓信纸,“我要办公了。” “哎,您昨儿折腾了我一宿,现在要赶我走了?” “您再不回去,落花池就该倒闭了。” “若落花池事事都等着我,那才真要倒闭了。” 话虽如此,桃星还真起身朝外走了。 “不过小尤啊,今儿你可能办不了公了。方才有人急匆匆来找你,说‘家’里有事,要你走一遭。” 家里确实出事了。尤格刚进书房就见几个叔父愁眉苦脸。而导火索就是友夏带给他的信。 “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尤格拆了信封,除了他早已检查过的,沈星舜写给姘头,让她吹枕头风的腻歪信,还有一份账簿。他对账务不熟,但仍被上面的数目惊着了。 这税算得,少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是?” “长安街营收最多的铺子。有人在点我们。” “尤格,你与夏公子在何处见的面?可还见过别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日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落花池。那人人多,信被动了手脚,我竟没发觉。” “铺子的账我们已经平了,你不必自责。只是落花池……” “他和晋家勾结?” “恰恰不是。”首座的那位的酒楼就在落花池对面,对竞争对手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落花池只有一位金主,他本人不喜拉帮结派。这么做,我猜不透。” “或许,只是好心?” “但愿如此。尤格,此地以后少去。” “好。” 尤格不去落花池,但不代表落花池不会来找他。他算是看出来了,桃星就是一甩手掌柜,每日最大的事儿就是寻他开心,申时三刻必来敲他的门。 他来,也不是空手来。要么提着新鲜的糕点,要么送来几件新奇物件哄他玩。尤格脸皮薄,做不出把人拒之门外这种事,反正他办公的时候,桃星坐在他边上玩纸牌,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忙完了一起下馆子,逛铺子。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美人在前还挺养眼的。就是不知道哪个叫“以撒”的纸牌游戏有什么好打的,尤格玩过一次觉得甚是无聊,但桃星乐此不疲,甚至留了一副牌在院子里。 合着是把他家当自己家了,那还得了? 尤格觉得自己隐隐有玩物丧志之势,本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原则,他托朋友找了个书坊的工作,悠哉悠哉写他的异国图志去了。 可怜桃星每日精心打扮,连吃了三日闭门羹。 也可怜素月,每日要见主子的冷脸,还莫名其妙接了个差事。 “你以后,每日卯正都去老文家买点心。切记,要最新鲜的那批。买个一人份的就够了,不能有重样的,送到这里。”桃星写了个条子,补充道,“别敲门,你就等他出来,亲自送到他手上。” “好,要说是您送的吗?” “不用,你给他就行。他不收你就自己留着,但每日都要去。” 素月闻到了八卦的味儿,他主子这是要追人了? “主儿,这种事不是亲自做更有诚意吗?” “废话,我这不是亲自吩咐你去做了吗?”桃星支着头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点我根本起不来。” 也对……他主子一向是未时起。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他比较好。 素月做事胆大心细,拎着食盒绕着小院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暗门后,往大门口一蹲。他倒想看看,能让他主子惦记成这样的,是什么样的神仙美人。 半个时辰后,素月背后一凉,门开了。 尤格接过食盒,道了声谢,走了。留素月在风中凌乱。 “主儿,您的口味是越来越素了。” 夫人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素月送了十天半个月也没被拒绝过,甚至摸出了他的出门规律。 但这日辰正,素月同往常一样在门边等候,却迟迟不见尤格。落花池还有活要干,他不能耗太久,放下了食盒先走了。 次日,素月照常过来,发现食盒并未动过。 第三日也是如此,不太对劲。 他取了食盒,回去一五一十向桃星汇报。 “啊?他不见了?” 桃星忙着谈一桩珠宝生意,已经很久没去尤格那里了。 “你先回小院盯着,他回来马上告诉我。” 说罢,他取了披风,朝外走去。 “主儿您去哪儿?” “京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