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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物

    风岁晚笑的时候十分无辜,眼睛又清又透,很难让人生出提防的心思。迟锦来这里之前,能够查到的全部资料,也只有十六岁后的事。

    他是林白轩的弟子,是万花谷的药师,也为凌雪阁办事,这就是迟锦知道的全部。

    至于他这些年来在哪里长大,当年母亲为何出走,为什么父亲的态度这样厌恶,都无从得知。

    风岁晚说他是个错误,总不会是母亲与人……不,他怎么能这样想!

    迟锦摇了摇头,太超过了,但他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父亲突然转变态度,二十年来都告诉他他们已经死了。

    他见过的……父亲不许他看,他偷偷去看过一次弟弟,很小很软,眼角有一颗小红痣。

    和母亲一样的小红痣。

    他有太多东西想问,想说,但他的手抖个不停,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过于失态,就耗尽全力。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风岁晚,用力地无声吸气,把眼泪咽下去。

    你不是怪物,他写。

    风岁晚看着他笑,对他的安慰不屑一顾,面上却还是一副被安慰到的感动模样。他看起来那么乖巧听话,是完全无害的小动物,一点好意就能付出信任和依赖。

    迟锦想,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风岁晚双手在桌上交握着不住绞动,十分不安的模样,“我……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废人,你想要什么?”

    迟锦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揉碎了。

    我什么都不要。

    风岁晚还在小声说话,诚惶诚恐,又偷偷打量他。被握住手也不知道挣脱,迟锦在他掌心写字,他缩了一下,咯咯地笑,好痒。

    他坐不下去了,即使他有太多的话没有问,但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不想让风岁晚看出什么。

    风岁晚送他出门,在院子里又睡了一会,醒来时桌上放着小纸包,是一份点心。他知道是迟锦送来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会来这里,而广陵邑的管家们,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迟锦的讨好过于明显,晴天时他送各式点心茶果,阴雨天总会提前放些药草。风岁晚撞见的时候,迟锦只对着他笑,悲伤又纵容,偶尔也会应邀来坐一坐。

    大部分是风岁晚在说,桌面上摆了纸笔,但风岁晚总是伸出手,让他在掌心一笔一划描摹。

    “你对我真好,像哥哥一样。”

    迟锦动了动嘴唇,低头不敢看他,不过风岁晚也只是这样感慨一声,又托着下巴笑道:“但我不想要你当我哥哥。”

    迟锦又逃了,风岁晚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大笑,迟锦今晚大概要睡不好了,胆小鬼,活该。

    果然这两日都不见他踪影,偶尔能看到迟锦立在屋檐下对着他的院子出神,而风岁晚一出门,他立刻避了回去。

    他在看另一边的院子搬家,声势浩大,车队从门口一路排到码头,车辙都压进小路里。

    他认得那个标记,藏剑山庄的令徽,这就是件很奇怪的事。西湖边整片庄子土地都是藏剑山庄的家产,想要隐居还是铸剑,都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这里虽然地处扬州,却实实在在是太子的地盘。因此也被私下叫作广陵坊,被戏称为长安第一百零九坊。

    不过他还有件事学得很好,与自己无关的事不想不问,于是当做没有看到,又回房间继续做一个废物。

    透过窗看到迟锦门外站了个人,两人隔着门说话,不像迟锦的作风,大约算不上什么朋友。太远了听不见,只看到迟锦摇头,最后手掌拨开一直挡在脸上的额发,露出一道刚愈合不久,还带着点粉色的长疤。

    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有看清,离得那么远,竟然也能看到这条疤痕穿过他的脸颊和眼角,让原本俊秀的一张脸变得有几分狰狞。

    他看不太清楚,从角度看应当是鞭伤,再偏一点点就会打碎他的眼珠。下巴上很干净,嗓子就不是滚水热炭毁了的,应该是被毒成了哑巴。

    不过就算没有变成哑巴,这道疤痕也会让他御前失仪,升迁无望。

    真可怜啊,小迟大人。

    他绝不会对迟家的人生出同情,一切皆是他们咎由自取,迟锦投靠了太子自毁前程又怎么样,一切都是那个老东西造的孽,迟锦原本就是要被流放,如今还有容身之处,谁又能说他不是为了自保。

    风岁晚从来不否认自己对他的恶意,同样用恶意来揣度他,于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和那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年轻人无声争执。

    那人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攥住迟锦的手腕,迟锦似乎只会摇头,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去。风岁晚看够了热闹,决定再添一把火,披上衣服开门。

    他握着竹杖慢慢走出去,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两人中间,细长的竹杖横在面前。

    他的身形单薄,努力作出气势逼人的样子却止不住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双手紧紧抓着竹竿,恶声恶气地盯着对方道:“你是什么人,要对哥哥做什么?”

    叶珩被梗了一下,黯然道:“我和他……有一点误会。”

    风岁晚似乎信了,却不让开,摇头道:“既然是误会,怎么能动手。”

    “我没有……”那少爷显然也是不常与人争辩,而迟锦并不打算替他解围,只好顺着竹竿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没有伤人之意。

    “等你想听了,随时可以见我。以后就是邻居了。”他这句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还特意深深看了一眼风岁晚,警告的意味很重。而风岁晚从没有低过头,他知道广陵邑里都是太子的人,根本翻不出什么浪。

    不过他确实有一点好奇,迟锦对他说了什么……?

    他第一次有些懊恼于迟锦不能开口,方才距离足够他读清楚唇语,可惜迟锦一直抿着嘴唇,所有的话都写在了叶珩的掌心。

    风岁晚福至心灵,当初把迟荣送进大牢的契机,正是一批兵器在迟荣手里失踪,而那一批兵器,正是藏剑山庄所出。

    如今看来,铸造或者贩卖这一批兵器的人,就是叶珩。

    看来迟锦很有可能误会叶珩是故意为之……这个误会,不大不小,他不介意再推上一把。

    想到这他转身握住迟锦的手,满面担忧:“哥哥,那个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