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四十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天夜里二更时分，牢里。 经过这半年的休养谢朝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这天晚上，他枕在稻草上睡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下想着自己翻案的事，一会又惦记起林晚。 老李前天白天值班的时候不是还说起吗，最近这段不少阉党都被处理了，他也担心起林晚来，他那个小身板，万一真有什么事，哪能抵挡得住官兵。 想到这儿，谢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谢朝正胡思乱想谁不着的时候，耳朵听到些许响动。起先，他以为又是老鼠在闹，后来再仔细听好像又不是，声音更轻些。那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听起来像是在向谢朝所在的这个角落靠近，这么晚了会是谁，他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着。 一个身着锦绣华服的人影走到牢里，他一步步走在石板铺成的走道上，长长的下摆拖在发霉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布料上华丽繁复的暗纹反射着银光。 他走到这条路的末尾，停在关押着谢朝那一间牢房外，扑通一声跪在门外，双手扶着栏杆，面向谢朝。 借着背后墙上的火把，谢朝这才看清这人的面目，不是林晚又能是谁。 林晚两手扶着栅栏，脸上泪水涟涟，过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就在几年之前那个寒冷的冬夜，林晚双手冻得通红，谢朝笑嘻嘻地拿过林晚的手，把他的冰凉手覆在自己的脸上，给他一点点捂热，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看，这样便不冷了吧。 仿佛宿命的轮回，长大成人后，林晚靠在栅栏外。 牢里的谢朝认出是林晚后，站起身子走了过来，手穿过穿过栅栏，用他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抚摸林晚鬓边的长发，再捧起他玉盘一般的脸，用极怜惜的眼神注视着他。 谢朝从西北回来后，为了知道林晚的表字，从不喜攀关系的他，拉下脸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林晚的字，此时重逢，谢朝轻声念着他的字：“子卿。” 这是谢朝第一次这样叫他，他曾经设想过，等到重逢，就这样喊一声，那该有多开心。 但眼下，除了重复的喜悦，更多的还是委屈和不甘，看到泪流不止的林晚，谢朝的心都要碎了。他多想他们还有机会，还有很长的日子，让他可以无数次用这两个字呼唤这个住在他心尖上的人儿。 林晚双手捏紧了栏杆，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叙旧了，得赶紧。 “救我……”林晚又重复了一次。 谢朝一直都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只凭这一句话，伤痕累累的谢朝一脚踹烂木头栅栏，从墙上取下一个火把，带着林晚便往门的地方跑去。 两名巡视的守卫听到声响，赶忙朝这边跑来，看到有人要越狱，瞌睡立刻全无，立刻拔出刀，拦下他们的去路。 谢朝筋脉受上，元气大损，只剩下三成功力，但足以与迎击两名守卫，过了十几招后，谢朝看准时机，一记手刀打落其中一人武器，捡起拿在手上，更是无人能拦得住他。 谢朝牵着林晚，带着他杀出一条血路，这座监狱建在城郊，他们一路逃出了来。 月色下。 谢朝牵着林晚的手狂奔，他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握起来又瘦又小。谢朝握紧那双了，心想，为了林晚，他定会拼尽全力，不在乎再多担上几条罪名。 儿时，谢朝为了林晚，和人打架，回家被谢园责罚，他却只说了一句，我又不悔。 长大以后的现在，谢朝想说的也还是这句话，我又不悔。 荒郊野外。 两人手牵着手，在夜晚的林子里一路飞奔。被树木的枝丫刮了几道口子，也不去在乎。恍惚中一如儿时，在书院后山，手牵着手的还是那一对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们爬过高高的山岗，跨过小溪，搜寻的队伍往另一条路去了。 林晚看到，暂时松了口气。 刚才的打斗和奔跑已经用尽谢朝最后的气力，这会儿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谢朝疼得紧咬牙关。他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林晚看到谢朝重重地倒下来，咳嗽了几下，口中吐出大口鲜血。 林晚惊了，哭着说：“谢朝！谢朝！你别闭眼……对不住。” 两人离自由就差那么一步，却停在了这里。林晚很想把谢朝从地上扶起来，但是瘦骨如柴的他又何如能做到——这一次倒下，谢朝再也没有站起来，二十四岁的他还未来得及说自己的遗言，便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林晚抱着谢朝的尸首嚎啕大哭，哭声震飞了林子里的鸟，他一直哭，直到哭成一个泪人。 谢朝刚去世不久，已经有几年未发毒蛊，毒疮正慢慢回到林晚的身上，有些几块还出现在他清秀的脸庞上。 各种回忆涌上心头，林晚逐渐感到不对劲，随后扒开谢朝的衣裳。他穿在身上的囚衣已经又旧又破，还沾染上厚厚的血渍。把衣裳扒下后，月光从云层里露出了头，可以看到他的后背条条伤疤。 毒蛊不能接触，只能转移，遍访偏方的他终于寻到了转移之法，通过那一吻，将毒蛊暂时转移到自己身上。现在人一死，便又恢复如初。 谢朝直到死，也没有告诉他为林晚所做的一切。林晚是现在才知道，但已经知道得太晚。 很快，搜山的人在另一座山头搜不到他们，便往这一座山头寻来，明晃晃的火把如一条火龙，照亮了漆黑的林子。 坐在地上的林晚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他平静地从短靴一侧抽出一柄短刀，雪白的刀刃映着惨白月光。 远方大地寂静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