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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神

    无情葬月重新关入了地牢,此时他仍然昏迷的不知人事,还不知道风逍遥急得团团转。颢天玄宿有意寻找其他两宗宗主讨论接下来的处置,奈何千金少还在旁边生闷气,而归海寂涯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去多加调派人手,维持八爻山的镇压之势。

    如何处置离火无忌,成了一桩棘手之事。千金少忽然想起来颢天玄宿特意调走了苍苍和徒弟仔,仿佛对这局面早就了然于心,颢天玄宿忙了大半夜之后,多少显得疲惫,丹阳侯本不欲理会他,只见师兄神色烦闷,微微抚胸,当下从袖子里取了药让颢天玄宿吞下。

    颢天玄宿叹了一声:“丹阳。”

    丹阳侯哼了一声,恼怒的转身去,只听师兄淡淡道:“你说他有意带走无情葬月,为何要来找你,强行夺走天师云杖?”丹阳侯哪里察觉不出其中矛盾之处,只是事情发生突然,天师云杖又太要紧,一时不能参悟其中,此时却忽然灵光一道:“他要引我来此!”

    颢天玄宿心下默然——要带走无情葬月,自然动静越小越好,离火无忌强行劫走天师云杖在先,后又故意将线索指向剑宗,此时一言不发,无论别人如何询问,再不肯说一句话。只因他能说的,都在这自相矛盾的动作之中了。

    丹阳侯道:“如今师兄是定然要将天师云杖移交了。”颢天玄宿忽然压低声音,道:“丹阳,怎么一路不见如晴?”

    天雨如晴不在星宗,又能去哪里,丹阳侯微微疑惑,忽然又听颢天玄宿道:“你可曾看着青冥。”丹阳侯一时间领悟师兄的意思,他素来心性耿直,有错当下就处罚了,唯独对于青冥,上次暂时搁置下去,又被青冥一番言语说动,为了星宗,囚禁了师兄——丹阳侯心头猛地一震,半是恼怒,半是不安,骤然沉下气息:“我去寻他!”

    “带着这个去。”颢天玄宿将天师云杖递过去。

    丹阳侯震住不动,夜色被火光透得半暗半明,周围喧嚣,颢天玄宿神色温和的一如从前,丹阳侯不由自主的道:“师兄……”

    “颢天丹阳,星宗双擎,不可缺了一人。”颢天玄宿轻声道:“丹阳,有劳你辛苦一趟了。”

    丹阳侯带着天师云杖离开,颢天玄宿看着夜色吞没了远去的师弟的背影,隐隐作痛的心口似乎被层层涌来的心悸和抽痛抚上了厚厚的恍惚,让他只能思考短暂的眼前。

    离火无忌坐在牢中的石床上,肩膀微微塌下来。隔着一条条暗影割出的痕迹,他无声地投向颢天玄宿目光。颢天玄宿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刀宗浩劫,他前往刀宗之时,心中殷切的想要提前举办婚事,将离火无忌从困苦和危险之中拯救。

    也许人们年少时总会有一些自负的幻想,以为这样的拯救,别人就该感激。

    颢天玄宿站了一会儿,地牢里灰尘和气味都让人不舒服,离火无忌站起身来,走到铁栏边,手伸出狭小的间隔,于是颢天玄宿抓住了他的手,又近了一些,好让那只手贴在他心口。

    离火无忌稍稍有些惊讶,却又随即释然,闭上眼睛,颢天玄宿轻轻咳嗽一声,道:“无忧。”

    这一声无忧,大师兄和霁师兄都爱这么叫他,丹阳侯从前没认清他真面目,也这样叫他。离火无忌模模糊糊的想了起来,好像是从什么时候?退婚之后,颢天玄宿很少再这样叫他了,离火无忌低声道:“颢天师兄,我又让你难做了。”

    颢天玄宿笑了:“是,你总让我不知如何才好。”

    “我下不了手,来的路上,我也考虑过……”一举解决血神隐患,免了覆舟虚怀下一步,但他终究无法对无情葬月动手。只好按照预想的那样,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逍遥游,或许除了逍遥游,还有颢天玄宿和丹阳侯等人。

    “是他么?”

    离火无忌没有说话,黯然之余,又浮起一丝苦笑。颢天玄宿温和的凝视着他,只是这样的凝视,就够让人心酸了。

    “苍苍还好,现在在刀宗,和……夜雨凋枫在一起。”

    离火无忌嗯了一声,微微低头,轻声道:“你没让他们来,师兄,我就知道了。”颢天玄宿心底浮起怅然,轻轻道:“无忌,你可会为了他殉死?”离火无忌嘴唇动了动,那天夜里的事,他们都没有提起过,但到底要来了。

    半晌,离火无忌疲惫的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殉死。只是我也不知道今后,我该要怎么办……也许仍然是随波逐流罢了……”

    颢天玄宿道:“和我在一起,也是如此。”

    离火无忌一怔,却又别过眼睛,窘迫了起来。和颢天玄宿的婚约,到后来的分分合合,确实如颢天玄宿所说的那般,更多的世事如此,逐流而行,但如今却不是当初,他低低咳嗽一声,哀求道:“颢天师兄,你知道我嘴笨……”颢天玄宿仍然不语,只看着他,不大情愿轻轻放了过去。

    离火无忌只好继续,心里战栗了一阵,低得发颤:“我拦不住大师兄,更不能拦住别人。世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看身边的人受苦而无能为力。颢天师兄,我样样都不如你,偏偏嫁给了你,这一生一世的信约,我不会再负了……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再有何事,我也不再那样,叫你们生气。”

    颢天玄宿微微叹道:“你可要记得了。”离火无忌露出微笑,却靠了过去,额头抵在栏杆上,呢喃一样的声音:“我敢去招惹你师弟,也是你给了我胆子……”

    颢天玄宿一离开地牢,便见到外面莫离sao正在不远处。纵然离火无忌不曾明说,他也有了怀疑之人,这一次的行动,唯有学宗不在其列,但是泰玥皇锦的心性善于审时度势,不会以一力抗击三宗,只消善加处理凯风弼羽之事,刀宗和学宗的问题并不难解。

    而离火无忌所指之事,莫过于无情葬月身上的血神之危,原本剑宗顾虑深重,不愿让他宗干涉。或许今夜之后,归海寂涯能够态度转圜,而所需要提防之处,莫过于逍遥游——还有谁能让无忌一意孤行,为此隐瞒真意呢。

    想到了这一处,颢天玄宿向天之道举步而去,走了三四步,忽然血光殷红,一片暴乱的气息弥漫开来!地面强烈的震动之中,仿佛要证实人们的担忧一般,八爻山的地牢阵势忽然震动不已,瞬间化为血红的潮光!

    “血神!是血神!”

    远处的惊呼声中,血神的身影化为一道流光,直奔前来!

    明昭晞,风拂帘幕,逍遥游微微闭上双目,隐隐显得苍白。

    若是从前,浪飘萍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与他调侃一番。二人半生相交,无论是风雅还是风月,都没有什么可隐晦的,偏偏到了此时,浪飘萍还在消化另一个事实,而逍遥游也再从药效之中渐渐恢复,仿佛耳边还回旋模模糊糊的,低柔的说话的声响。

    离火无忌坐在床边,柔软的手指抚摸脸颊,捉住一缕头发,微微低下头来,声音很是温柔宁和:“白发同归,偏偏前辈你早就是白发了。独留我一个,还有些年头才变老。”说的什么糊涂话,逍遥游动弹不得,却被那信香所惑,置身于无端的燥热之中,离火无忌只说了不要他动,自己却也纯情的诉脉脉情话,偶尔撩拨,也绝无狎昵之色。

    “与你同老之人多得是,不缺逍遥游一个。”

    “真刻薄,”离火无忌半点不生气,反而笑了:“你对浪飘萍说话刻薄,是与他无隙;对泰玥皇锦刻薄,是看她不上,唯独对我刻薄之时,说得软绵绵的,叫我怎么去信……”

    逍遥游忽然睁开眼睛,一滴汗珠挂在眼角,他抬手抹去了。

    铁枫零来了。

    浪飘萍就在外头,铁枫零要来,难免两人先一阵冲突。稍作估量,逍遥游无奈之下,抚琴送客,琴声一起,外面二人都是一顿,只听铁枫零冷笑道:“原来你们还什么都不知,离火无忌入侵八爻山,有意放出无情葬月。事情不成,又从丹阳侯手中夺走天师云杖,又被捉回去,如今已然沦为三宗囚徒,等候发落了。”

    浪飘萍醉醺醺神色,不做置评,逍遥游心头忽然一动,往下沉了下去。

    这分明是提醒了剑宗刀宗与星宗,守好无情葬月,但夺走天师云杖,滋事生非,事后若是无情葬月有了什么差池,前后联系,只会让人以为离火无忌本就是覆舟虚怀的一员。无忌竟然跳上了覆舟虚怀的大船,以此胁迫他放弃覆舟虚怀的计划?

    这愚蠢无比的举动,一时间让逍遥游隐痛之处,划了一道摇摆的裂缝。

    “这么多年来,我误以为你对我别无其他,毕竟你都不想要一个孩子……你要我成亲,要我与你过世外红尘的好日子,只因你也清楚,那时我早已什么都不指望了。目不及长远,又能走多久?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走一步。我竟然没发觉,你也是如此,你早就怀了种种自绝之意,不需要我,更不要一个负累……”

    那不是负累。他也并非真正的……世外红尘,不萦于心。

    他牵挂的许多,有道域的春花秋月,有过去种种际遇邂逅,有如画江山的妙笔,云棋水镜的毒棋,有明昭晞的淡泊红尘,也有时不时熏得他厌烦的酒气和吵闹。只是这样的风光,一场战争,多少泯灭得干净。

    万千道路,他不过是选择了一条路去走。

    铁枫零走了。她来,自然是为了覆舟虚怀此时的情况,然而她走,则是为了逍遥游仍然是覆舟虚怀的核心。他要她先离开,她就相信逍遥游会有办法解决麻烦,重新回到覆舟虚怀,演好这台最精彩也最艰难的戏。

    而这样一出戏,从来不是轻易能够落幕的。

    此时,学宗之中,一袭红影挟着邪气,长驱直入,闯入万学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