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无争山庄，原随云的眼睛是不可言及的禁忌。

    自从三岁一场大病之后，二少爷原随云便目不可视，即便无争山庄寻遍天下神医，也力所不能及。此后没有人会在老庄主和大少爷的面前提及他的眼睛，但却会在二少爷原随云本人的面前和背后，暗道“可惜了”。

    而原随云狠极了这声“可惜”。

    他原随云勤奋刻苦，不论武学抑或是琴棋书画，几乎都当世无双，不堕无争山庄之名，凭什么还要听这一声声“可惜”！

    而他大哥愿随空，五音不通，书画不善，连无争山庄的功夫都不肯学，唯独自创的功法独步天下，这样一个粗人武夫，却是人人称道的江湖英雄，豪杰少年。

    不过说愿随空是粗人武夫实在是有失偏颇了，虽然确实不是翩翩佳公子，但也的确是样貌出色的少年人。

    虽然不以无争山庄的功法行走江湖，但他也有好好的学过，只是融会贯通又创了自己的路子，不得不说，如此年纪便能自创功法，说句天资卓绝也绝不为过。

    无争山庄传承如此之久，哪怕如今，两个后继者也都是精彩绝艳的天才。

    作为大哥的愿随空年长原随云三岁，在他失明时，已经六岁了。

    是这个大哥牵着他的一遍一遍的走遍了无争山庄，牵着他在黑暗里摸索，记下所有的位置。在他学着在黑暗中生存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护着他。

    直到原随云14岁，早就熟练了在黑暗里生活，功夫也练到顶尖，愿随空这才离开山庄，下山历练游历。

    他恨庸俗的世人，但更恨这个大哥。

    原随云恨他，恨他就这样抛下他离开了。

    恨他懒散，读书写字都学起来都疲懒，恨他反叛，家族的功法都不肯学，更恨他能看得见，恨他自在，恨他不跟自己一同沉沦黑暗，恨他能活在阳光下，更恨自己不能陪他在阳光下。

    而他的江湖故事，原随云更是在探子的情报里看到腻了。

    虽只是一年，他就已经在江湖打出了名声，凭借着他那套自创的刀法，也为自己搏了武学天才的名声。

    什么和楚留香交了朋友，什么和中原一点红比武，还有什么英雄救美，获得了哪家小姐的倾慕，甚至是在桐城买了一朵巨大的木槿花……

    愿随空的情报在他出去的这一年里，不知情的情况下，源源不断送到他的弟弟手中，尽管他写信其实并不频繁。

    愿随空并非工于心计的性子，对于无争山庄的权利和资源也都没什么兴趣，对于自家产业线里的探子将他的情报送回家里这种事，他也毫不知情。

    自然他对他的弟弟如此年少就在在海里起步，建立了一个消金窟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他只是记着弟弟的生日的，连忙赶回家的傻哥哥罢了。

    这几天正是要到原随云十五岁生日，愿随空早早提前回了无争山庄，结束了他一年的江湖历练。

    “随云！”他一回到家里，给父亲请过安，就直奔了原随云的院子，招呼也不打的冲进去，正巧看到丁枫似乎在给他的弟弟汇报着什么。

    丁枫自小在无争山庄长大，同他们兄弟俩都很熟悉，为人聪明机灵，功夫也学得不错，被老庄主安排给原随云做随从。

    丁枫看到他进来，停下了汇报，挂着一贯的笑容，问了好：“大少爷回来了。”

    他们府里早得了他要回来的消息，府里上下都做好了准备，他们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原随云乖巧的也冲着他脚步声的方向笑着，他在哥哥面前一向乖巧，和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同，总是温顺乖巧。

    他知道哥哥这样哥哥会更心疼他，他厌恶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从不愿以弱示人，却唯独想要愿随空的怜惜。

    而他愚蠢的哥哥总会在这份怜惜下仍由他cao纵。

    愿随空不知道他的弟弟满脑子乌黑的墨水，在他眼里，可爱的弟弟看到他回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让他也很开心。

    丁枫向他问好以后就先行退下到门口，很有眼色的留他的主子和哥哥说话。

    “随云又长高了。”愿随空亲亲热热的牵着弟弟的手，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

    原随云顺着他任由他比划，等他的劲过了，才牵着他坐在身旁，“哥哥不知道变了没，随云也看不到。”

    “你摸摸看看。”愿随空牵引着他的手到自己脸上，这么多年来，原随云都是通过这个方法确认他的变化。

    原随云细致的抚摸，就像他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也许是太久没见，似乎摸得更加细致，他拂过哥哥饱满的额头，又摩挲着他浓密的眉毛，又摸到他的眼睛，慢慢的摸过来几乎要数清楚他的睫毛。

    好像皮肤粗糙了一些，轮廓也更硬朗了一些，足足一年没有碰到哥哥，让他舍不得放手，从事无巨细的情报里得到的还不足以让他满足，反而让他心底更加渴切，这会子终于碰到了，才平复了他心底的渴。

    他喜欢触碰自己的大哥，从一开始就这样。不论是谁，如果在深陷黑暗的时候，有什么人一直在身边，温暖又可以摸到，他都会迷恋上这件事的。

    他憎恨黑暗，憎恨世界上的一切，憎恨他的大哥，但他的哥哥又是他唯一的解药。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内心叫嚣的一切才会停下，才会觉得仿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能让他从内到外的了亮堂。

    他对自己的大哥有着不可说的念头和扭曲的情欲。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的大哥安静的坐着任由他抚摸，尽管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这么久，但也很耐心的并不着急。他向来对弟弟很好，几乎事予取予求，这种小事，更不算什么。

    “哥哥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原随云终于完成了他的摸索，确认的说道。

    愿随空笑嘻嘻的补充道：“也长高了哟，现在你再爬到小时候那棵树上，我可以直接把你抱下来了。”

    “哥哥！”听他提小时候的黑历史，原随云羞恼的制止他。

    “不过我们随云也长大了，这去江湖走一圈，怕是要有小姑娘给你扔水果了。”他的大哥打趣道。

    “明明是哥哥才是吧，我可是听说了，柳家姑娘追了你三座城，你信里都没告诉我。“

    原随云没有掩饰他知道自己哥哥行踪的事情，毕竟打探他的消息也很正常，只要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狂热多么事无巨细。

    哥哥被他说的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那个姑娘太厉害了，我好不容易才跑掉的，别提了。”

    “我给你讲讲别的。”他粗暴的转移话题，不过原随云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他对这位姑娘没有什么心思，也安心的放他换了话题。

    愿随空讲的都是他在江湖的上遇到的一些趣事，和一些有趣的人，比如楚留香，比如张三。这些人原随云早就知道，哥哥的经历他更是如数家珍，如今听他本人再讲一遍，他竟还是听的十分入迷。

    随着哥哥的故事，不断地附和询问，倒像是从来没听过也对江湖一无所知的二少爷了。

    门外的丁枫听着，也心下佩服少爷的演技。

    “哥哥这次回来几天？能不能不要走了？”原随云直到晚饭后还留着他到他房间不肯放他回去。

    “会多呆一段时间的，或者这次你同我一起走？”愿随空提议道。

    “那哥哥又要照顾我了。”

    同哥哥一起原随云事求之不得，被他照顾更是乐意，只是他的事情倘若和哥哥同行，便很容易被看出端倪，更会有很多行动不便。

    “我不想连累哥哥。”他很是知书达理的说道，倒有几分女子的作态了。

    “你从来都不是连累。”愿随空正色的说道，他怕弟弟还有心结。

    为了避免他再唠叨，原随云赶紧改口：“外面又累又脏，我才不想去。”

    “不说这个了哥哥，今晚跟我一起睡吧，好久没跟哥哥抵足而眠了。”

    愿随空自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