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曲（三）

    【2018年12月24日】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悠看着商场门口巨大的圣诞树说。

    虽然巳波给悠戴上了月光丝带，不会被吸血鬼误伤，但他还是不放心才刚满16岁的悠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所以那天之后都是巳波陪悠一起出来吃晚饭的。

    而且也是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巳波发现，悠在某些方面懂事得让人心疼。如果放任这家伙自己出来吃饭，大概他会为了省钱，买那些便宜的过了赏味期的盒饭吃。

    「吸血鬼不过圣诞节的。」巳波说完，突然想到遇见悠那天，他给奶奶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说过想要圣诞节礼物什么的。「不过亥清先生是人类，所以没关系。」巳波补充。

    「那我可以把家里装饰一下吗？！」

    「你开心就好，不过只能装饰你自己的房间。」虽然巳波觉得对宠物好一点也没关系，但不代表会任由这个家伙为所欲为，他可不想被其他族人当成异类。

    「足够了，嘿嘿…我要去买一颗小圣诞树，你不许跟过来！」

    巳波不解地看着悠，「不用我跟着吗？不是说我是钱包来着？」

    悠脸一红，「我也是有小金库的。」

    「哦～」

    巳波抑扬顿挫的一个「哦」让悠有些紧张，因为这几天巳波一再强调，他的钱很多，不需要悠做兼职，也不需要悠省着花。

    「我没有做兼职啦，就是…」悠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反正我没有逃课去兼职！」

    「呵呵，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巳波看着悠远离的身影慢慢收起了笑容。

    他的爱很少，曾经毫无保留地都给了樱先生，但樱先生带着他几乎所有的爱离开了。而现在…巳波不得不承认，对于悠，这个突然闯进自己生命里的陌生人类，有着莫名的好感。他现在有些分不清这样的好感究竟属于哪一类感情，是因为同样都被重要之人抛弃了由此生出的同病相怜，还是因为对方小自己太多岁所以难免会想照顾对方一下呢？但小自己很多岁的人类又不是他一个，他从来不会对人类有这样的感情，毕竟人类不过是食物罢了。要不是樱先生是个右派，他一定是个坚定的左派，他很享受看着人类恐惧至极又束手无措的样子。

    所以对于悠，难得的，巳波有些迷茫。不同于对樱先生的爱慕，不同于对so的宠爱，不同于对凪的惺惺相惜，不同于他曾经拥有过的任何感情。

    那样毫无道理的产生，让巳波猝不及防。明明对对方还什么都不了解，却已经想要去占有了。

    他喜欢悠吗？

    巳波摇摇头，他并不是一个感情泛滥的人。他少得可怜的爱给了樱先生，后来又分给了so和凪，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个才认识了几天的人类，不可以轻易从他手里夺走他的爱。

    何况…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他也不是纯血吸血鬼，就算是的话也不能强迫悠变成吸血鬼只是为了陪伴自己。

    所以，止住吧，不该有的感情，趁着才刚刚萌芽。他不过是一时开心，捡回家了一只流浪的小动物罢了。

    「巳波，回家吧！」悠拎着个大袋子，从商场里跑了出来，跳到了巳波面前。

    巳波停止了胡思乱想，看向了眼前的悠。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在生气我偷偷攒钱了吗？」

    「怎么会，我们回家吧。」说着巳波又习惯性想去牵悠的手，猛然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很快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可以，巳波。

    开心的悠没有发现巳波伸了一半又收回去的手，他晃悠着袋子走在前面，喋喋不休说着他刚刚在商场里的所见所闻。巳波慢慢走在后面看着悠，装作酷酷的样子说着大人的话，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孩子才有的顽皮表情。

    不可以，巳波。

    巳波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别开了视线。

    凌晨，巳波小心翼翼走进了悠的房间。小家伙果然买了不少东西装饰房间，还在床头放了袜子，巳波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小弧度。

    他把礼物放进了悠的袜子里，又在米色床头柜上的小圣诞树下放了另一个礼物。两份礼物，他几乎可以想象第二天悠高兴的样子。

    这只是对宠物正常的奖励罢了，巳波为自己辩解。

    放好礼物，巳波看了看悠的睡颜，给他往上拽了拽被子，然后悄悄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晚上，巳波刚刚掀开棺材盖，就看到了蹲在棺材旁边的悠。

    「你怎么才醒！」悠把胳膊放在了棺材上，然后枕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着巳波。

    「吸血鬼在圣诞节这天基本都是睡过去的，因为带着十字架的人类会到处跑，对我们来说是不吉利的。」

    「可明明之前圣诞节老九条带我出去过。」

    「他是纯血吸血鬼，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那个，谢谢你的礼物。」猪猪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是你自己要给我的，我可没有朝你要。」

    原本想看悠开心到手舞足蹈的样子，但可惜因为不用上学这个家伙赖床了，巳波等到快中午都没等到他起床，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去睡觉。

    「嗯，是我自己要给你的。」巳波掀开被子，从棺材里爬出来，笔直的两条腿从悠眼前晃过。

    「你，你怎么睡觉不穿裤子！」悠捂住眼睛但又漏了个缝，偷瞄着巳波。

    巳波毫不在意，走向衣柜去拿衣服，然后又当着悠的面脱了睡衣，换上了T恤。「我在自己家，在自己的房间，有什么关系。」

    「可我还在这里！」

    「所以亥清先生在家换衣服的时候，也会躲着小猫小狗吗？」巳波说的理所当然。

    「那倒不会…诶等下，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悠不满地叫着。

    巳波换完了衣服，回头看悠，「怎么了吗，特意等我睡醒。」

    「跟你说谢谢啦！」悠说完把一个小方盒子放在了棺材盖上，再开口声音小了下去，「还有，就，就圣诞节礼物。我知道你们吸血鬼不过圣诞节，但是你都送我两份礼物了，所以这是回礼！我已经送出去了，你不可以不要！」

    虽然悠说这不过是回礼，但巳波知道，这应该是早在昨晚就买好了的，所以当时悠不许自己跟过去。

    巳波打开盒子看了看，是一个黑色金属材质的倒十字项链，能在圣诞节氛围最浓烈的平安夜买到这个，巳波都有些佩服悠了。

    「希望可以保护你，毕竟你不是也送了我一个颈链嘛。」

    「挺好的，我很喜欢。谢谢你，亥清先生。」其实这种东西对吸血鬼来说没什么用，不过是朋克少年用来耍帅的东西。真要说起来，吸血鬼也是不怕十字架的，只不过旧时的吸血鬼猎人大多是教徒，他们捕杀的也大多是普通吸血鬼，所以十字架对普通吸血鬼来说不是个什么好兆头，仅此而已。

    「那就好，你的礼物我也很喜欢，」悠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比草莓蛋糕还喜欢！」难得的，悠没有别扭的否认，大概是因为巳波的坦诚，所以他放下了自己的小傲娇。

    「那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了。」巳波笑了笑。

    悠很好懂，他不过是买了他想要的游戏手柄罢了，之前逛商场的时候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偏偏还一副我才没有想要的样子。另一个礼物是巳波手作的御守，虽然并不知道吸血鬼做的御守能不能起到作用…

    巳波惊讶于自己缝制时一针一线的耐心，明明只有樱先生才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才对。

    任性这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就只这么一次，巳波想。

    「哼哼～」

    「呵呵…」

    【2018年12月27日】

    圣诞节后，很快就是新年了，但悠完全没有提过回家的事情，巳波不知道悠是怎么想的，又怕贸然开口伤到他。

    不过最后，是悠自己提了出来。

    「巳波，新年我们去看烟花吧。」吃完晚饭回去的路上，悠提议。

    「可是…」

    「没关系，我今年就先不回家了！反正以前跟着老九条的时候也一直没回家。」

    「你奶奶会很想你的，为什么不想回家？」

    「会让奶奶担心吧，其实我不是很会演戏。像只丧家犬一样，被人抛弃了然后再回家寻找温暖…」悠站住，看着路边的路灯继续说，「我想等我变厉害了，厉害到可以一个人赚钱养活自己的时候再回去。」

    巳波想到之前圣诞节的时候，悠就是用自己钱买的生日礼物，明明最开始住进他家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虽然最开始不允许悠做兼职只是不想他为此耽误学业，也是想让他不要客气的花自己的钱，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应该继续这样了。

    「那就努力赚钱吧。」

    「诶？」悠有点没反应过来巳波在说什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巳波。

    「我支持你，如果你想自己赚钱的话。」

    「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你是怎么赚钱的呢？你不是说没有做兼职吗？」

    「是在网上唱歌啦，我很厉害的～说起来巳波家里有钢琴呢，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悠又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唐突，「你要是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毕竟你不缺钱，不用陪我浪费时间。」

    「亥清先生，吸血鬼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啊，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一起了？！」这种时候，悠的反应总是很快。

    「嗯，」巳波稍作犹豫，补充了一句，「我会作曲的，如果你愿意唱的话。」

    仔细想来，虽然自己写过了很多歌，但从来没有拿出来给别人唱过，甚至自己也只是写的时候哼两句调，从来没有刻意唱过。当初so拿着自己新写的歌想要唱的时候，也被自己拒绝了。

    「这么厉害？！我肯定愿意啊，不知道巳波写的歌会是什么样的呢～」

    「希望你喜欢。」

    「肯定会喜欢的，只要是巳波写的，就算是狗屎我也会喜欢的！」

    「…虽然很高兴你会喜欢，但我是不会作垃圾出来的，谢谢。」

    「有什么关系嘛，最开始写出来的歌肯定不会很好吧？我要唱巳波写的第一首歌！」

    「看你这几天表现，等到开学的时候如果都表现很好的话就给你唱那首。」

    「到开学还好久呢，一会儿回家了就先给我看看嘛。」

    「不要」

    「巳波你只会欺负高中生吗？那么大岁数了竟然喜欢欺负高中生！」

    「对别人说那么大岁数了什么的，很不礼貌哦～」

    「可你本来就那么大岁数了…」

    ……

    【2018年12月30日】

    「我困了，巳波你一个人打扫就好了嘛，或者明天再打扫也来得及嘛。」悠蹲在地上，拿着抹布甩来甩去。

    2018年的倒数第二天，照例是要在新年前打扫一下整个房子的。

    「不行，明天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昨天偷看小说到两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困。」

    「这完全是两码事嘛…」悠持续在撒娇，但巳波丝毫没有动摇。

    「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来我家的时候怎么说的吗？」巳波把整理好的琴谱放到书柜里，然后看向了悠，「这才过去多久，就忘了？」

    「没忘啦！明天再打扫嘛巳波最好了」悠说着就要起身，结果刚站起来就摇晃了两下跌倒在地。

    巳波心下一惊，赶紧跑了两步到悠跟前，「亥清先生？！」

    「啊我没事，刚刚站起来之后突然好晕。」悠说着拍了拍脑袋重新站起来，「但好像现在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我来帮你打扫卫生吧！」

    巳波还蹲在原地，「刚刚还说不想打扫，放你回去睡觉了。」

    巳波知道，悠是想证明自己没事才会又要帮他打扫卫生。悠真的是…巳波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低血糖了吗？看来自己要买点营养搭配的书来看了。

    就算是宠物，也要好好照顾才对。

    【2019年1月1日】

    「新年快乐，亥清先生。」巳波把包好的压岁钱递给了悠，悠睡眼惺忪接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前一天晚上悠坚持要等到过了零点再睡觉，巳波本以为今天悠会赖床，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睡觉之前起来了。

    「…是压岁钱！」悠rou眼可见的清醒了，两只手举起红包。

    巳波笑着嗯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悠表现得过于惊喜感染了他，巳波一个简单的「嗯」都透露着愉悦。

    原本昨晚巳波考虑要带着悠去初诣的，何况之前悠也说过想一起去看烟花，结果最后悠竟然拒绝了，提议在家里过，于是两个人一起吃过年越荞麦之后就窝在沙发上看红白歌会。一开始悠还对着电视指指点点，吐槽一下这个再点评一下那个，但到快结束的时候就困得在那里点头了。

    「困了就去睡觉吧。」

    「不…要跨年……」悠使劲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

    红白歌会已经接近尾声，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多。

    「一起跨年才有意义吧，如果我睡着了就剩你自己了。」

    巳波愣了一下，没由来的突然有些想哭。

    他十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了月云家族。月云家族虽然不是贵族，但却因为拥有众多法器而被各个家族所忌惮。

    而巳波，作为占卜天才，对法器的嗅觉超越常人，成为了云月家族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说好听点是月云家族的家臣，说难听点就是人型工具。于是，巳波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以一个工具的身份开始了在月云家族漫长的「服刑」。

    一直到1984年，巳波160岁生日的时候，他终于决定离开月云家族。好在他的坚持让月云家族松了口，并没有强制他留下。但他也不是自由的，他依旧属于月云家族。只要月云族长月云了愿意，甚至可以随时终结掉他的生命。

    孤独的枣巳波，就算离开了让他沦为工具的月云家族，也依旧是孤独的枣巳波。

    第一次感觉到不是一个人，自己与这个世界是有联系的，是与樱先生的结识，但可惜，樱先生丢下了他，去了另外的世界。

    枣巳波又变成了孤独的枣巳波。

    「为什么不想一起去看烟花了，之前不是还说想去的吗？」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太热闹了也不太好，显得我们两个有点格格不入，其他人肯定都是和爱人或者家人一起的吧。」

    「亥清先生…」

    「干嘛啦这副样子，明明是新年。」悠拿出手机，「差点忘了，要给朋友发个祝福短信。」

    「是帮你存放行李的那个朋友吗？」

    「没错…其实我就他一个朋友，如果不是他硬逼着我加他游戏好友什么的，大概连这个朋友也不会有。」

    巳波歪了下头，试图能更清楚地看到悠的表情，「为什么没有交其他朋友呢？」

    悠仰着头想了想，「其实我小时候还是有几个玩伴的，但是跟了老九条之后，他不喜欢我和别人走得太近，就慢慢变成自己一个人了。四叶那家伙太自来熟啦，才变成朋友了。哦，四叶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朋友…啊，发好了，任务完成！」

    「一般来说不是要踩着整点的时间发祝福吗？」

    「能给他发就不错了…」说完悠又打了个哈欠，「几点了几点了，我要不行了。」

    「还有五分钟。」巳波顿了顿，「也许你可以给我讲讲关于老九条的事，我还挺好奇的。」

    「没什么好讲的…我曾经一直坚信他是可以成为我爸爸的人，但最后他变成了别人的爸爸。」悠揪着衣服上的拉链，滑下去又滑上来，「你呢，关于那个樱什么的吸血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问我的那个。」

    巳波眼神黯淡了一下，「也没什么好讲的…他是我的恩师，但他去世了，明明努力一下还可以再活几十年的，却…」却为了别人放弃了生命，这是巳波最无法原谅凪的地方，虽然他知道这并不能怪罪于凪，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恨自己的无能。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外面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诶呀！又变成这种气氛了，新年要开心才可以，这样未来的一年才会一直开心。」

    「哪来的歪理。」巳波笑了笑，思绪飘到了五年前的新年。

    那时樱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了，他和凪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为樱先生治疗上，身心俱疲。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起尽可能开心地度过了新年，很少见的凪没有和皇室一起跨年，他也没有回父母家。也是那一年，樱先生去世了，现在想来，第一次一起跨年，也是最后一次，倒更像是某种道别仪式。

    「喂喂喂，你是不是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悠把手伸到巳波眼前晃了晃。

    巳波回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才怪…」悠挪开了目光，「我们只能好好珍惜还在世的人…我爸爸也去世了，所以老九条说愿意让我作他的儿子的时候，我感觉我真的是太幸运了，结果他只把我当作失败的实验品。」

    「失败的实验品？什么实验？」巳波拢了拢头发，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啊，时间要到了！」悠把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转过来给巳波看。

    「还有最后一分钟！希望新的一年可以挣好多好多钱，然后让奶奶住进大别墅！然后可以吃很多很多草莓蛋糕，买最贵的游戏手柄！该你了，巳波！」悠兴奋地说。

    「我？我，我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巳波想了想，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愿望。曾经他所有的愿望都是樱先生可以健康活下去，但因为这个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许过新年愿了。

    悠似乎是不满巳波的停顿，皱了皱眉，「那我来替你许愿好了，我希望新的一年巳波如果有了新的愿望可以立马实现！」

    听到这话巳波笑了笑，真是个狡猾的愿望呢。

    「3、2、1！新年快乐，巳波！」

    「新年快乐，亥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