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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六年前(上)

    

番外一:六年前(上)



    雪白墙壁上挂着各种颜色的漩涡,奇异的油彩画。阳关反照下,好像一道道夸张的嘴巴咧着大嘴在笑。这些都是秦少白的作品,他很喜欢画漩涡。他给它们全部都起名为【恐惧】,就像他给人带来的感觉一样。

    秦少白坐在客厅唯一的沙发上,双腿叉开,两只坚实的手掌杵在一根不锈钢手杖上,而那根手杖就戳在他叉开的两腿间。

    穿着纯黑休闲装的女孩从门口拐进来。她长得很美,小脸上是对略显空洞的眸,长发扎着个马尾在脑后,随着她走路的频率晃来晃去。

    秦少白满意的看着她走近,露出一丝笑容。

    女孩走到沙发距离他还有一米的位置停下,美眸微微上扬,带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沉寂淡然。“爸爸。”

    “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钱我给你打到户头了。”秦少白的手在不锈钢手杖上敲了敲,语气十分轻松。

    “爸爸,我想休息了。”女孩站在他对面,清越的声音从娇粉唇中逸出。

    “当然可以,你想休息多久?我可以一个月不给你下任务!够吗?”秦少白如今对女孩相当的宽松,她的要求他基本有求必应。

    “爸爸,我说的休息是。”女孩轻吸了口气,脊椎挺直的站在他对面,眼神坚定温和。“我要退出您的组织,永不再复出做事。”

    “哦?”秦少白的手举了起来,轻握了握。他定定看着那满是老茧的手,然后微微一笑。“你走过来。”

    秦雪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距秦少白还有一步的位置。

    秦少白嘴角上吊,眼神却又空又冷。没人看见他是怎么飞快起身来的,紧接着,一巴掌甩在了秦雪椰的脸颊上。

    她被打偏了头,一际殷红自嘴角蜿蜒而下。小脸瞬间像发面包子般肿起来,她也不扶脸,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原地。

    秦少白提起嘴角来又冷笑一声。

    秦雪椰朝他微微弯腰,无声转身出门。

    秦少白随手拾起手机拨个号码出去。“我有个私人任务给你。”说完那句话,他轻蔑的将手机扔在旁边茶几上,呱嗒一声脆响。

    **

    H城第一国际酒店前车水马龙,一辆代步车从辅路开上来,喇叭按了一声后停在门闸那不动。

    门卫赶紧机警的放行,又朝车上的人行了个礼。车牌首位是字母OSF,车也不是什么好车。但各大酒店业谁不知道,那是本城地产大亨欧洵阳爱子的座驾?

    这位欧公子从小就非常聪明,中考时还拿过区状元。为人十分谦逊有礼,也不喜欢摆富二代架子。不然怎么说正宗的富二代和拆二代那种土豪范不同呢?比起那种喜欢开着爹买的名牌跑车拆二代,这种有礼懂事的富二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正的贵气是嵌在骨子里的气度,不是看你穿什么好衣,开什么好车。

    比如这位欧公子,人家开十万块的车,但人家照样牛逼闪闪!自己超分数线考上的名牌大学,读的名牌研究院。那种考不上大学出国镀个野鸡学校金的真和他没法比!

    十万块的代步车停在H城第一国际酒店停车坪里,周围豪车云集。

    穿了身G家定制西服的欧邵峰率先走下来。他腿长窄腰,高鼻深目,清隽的模样活像石膏像复活。他走到另一边帮女孩开门,又揽住她的腰,拥着人往酒店里走。“别紧张,我爸不会吃人!”这一路她都很沉默,他不自觉的想逗她开心。

    女友秦雪椰比他小两岁,是高中时的同校。当时狂追一年才到手,谁也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初恋动了真格的,两人一路恋爱谈下来整整五年,虽然雪椰今年才大三,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把她定下来了。

    雪椰今天穿了件嫣粉的斜肩小礼服,圆润的肩头露出,雪白的肌肤透亮到让人惊叹的地步。长发在沙龙里烫了个大卷,此刻正柔柔的披在脑后,左边用一个水钻发夹固定住。美丽的眸子含着雾,抬头望人时里面好像孕育着星星。

    她嗯了一声任他牵着自己往里走,手里的粉红链包都握的有点变形。

    关于结婚,她已经和欧邵峰有了默契,只要他一毕业就成家,甚至婚房都买好了。她不喜欢大房子,因为她觉得一个家只要有欧邵峰就足够了,太大反而会让她很冷,是那种杀完人后冷到骨子里的冷。

    前几天她已经和爸爸摊牌了,爸爸给了她一巴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行吧!这日子总不能再拖下去,她迟早是要脱离出去做个正常人的。哪怕爸爸要她断骨断手脚筋也行啊!

    欧邵峰好几次说要带自己见父亲,但总是各种不凑巧,不是她刚好出任务就是欧父生意上忙。这次终于洽谈好时间,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不知道欧叔叔会不会喜欢自己?

    雪椰平复了呼吸,欧邵峰已经拥着自己进了酒店。

    “爸爸!”欧邵峰的眸在瞬间亮起。

    雪椰身直如松,顺着欧邵峰目光看去。那是欧洵阳,其实她曾在报纸和杂志上看过他。

    欧洵阳保养的不错,身体纤瘦,气度非凡。又带有如玉石打磨过后的温文态度,他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一砖一瓦自己做起,后来娶了欧婶婶生意更上一层楼,两人也非常恩爱。可惜好景不长,欧婶婶在邵峰高二时因车祸亡故,他也因此一直未娶到如今。

    “邵峰。”欧洵阳一颌首,视线在接触到雪椰后,停了一下露出微笑。

    儿子说带想结婚的女孩来见面,因为是第一次这么正式,欧洵阳也有些不淡定,老远看两人来了就巴巴迎上来。

    “快喊人!”欧邵峰搔了搔雪椰,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喜色。

    “欧叔叔。”秦雪椰乖巧的很,玫瑰红晕从两颊冒出。

    “乖。”欧洵阳笑着点点头,又对儿子说。“我已经约好房间,咱们边吃边聊。”

    “好……”欧邵峰话说到一半,门童追上来,气喘吁吁和这三位贵客打招呼,又满脸通红的开口。“欧公子,对不住对不住!您的车稍微挡住了旁边车往外挪,您方不方便过去移一下?”

    一般别的有钱人做这种事,他们酒店只有捏着鼻子的份。但欧公子性格十分有礼,他才敢鼓着勇气上来提示。

    “啊?那我现在过去。爸,那您带雪椰先去包间。”欧邵峰说着松开雪椰,又在她的小脸上捏了捏才转身随门童离开。“听我爸话,要乖哦!”

    雪椰脸上红晕更盛,只嗯了一声就低下头去。

    “应该就一会儿。秦小姐,不如我们就在大厅沙发上等一会。邵峰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包间。”欧洵阳多年的商人独到眼光,早看出这个未来儿媳羞到不行。为了照顾她,他愿意陪着她在酒店大厅等。

    雪椰十分感激欧洵阳的体贴,跟在欧父身后。两人互相客气了一下,最后以雪椰坚持长幼不可乱。欧父才选了主座率先坐下,雪椰跟着坐在欧父副手的沙发。

    欧洵阳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女孩,不得不说儿子眼光不赖。这女孩身板极直,眼神坚定,内核温柔。长得美还在其次,关键人知书达理。虽然话没说几句,这个女孩却莫名给欧洵阳好感。也许就是常言的合眼缘了。

    “还没听邵峰提起,不知道秦小姐家里有哪些人呢?”欧洵阳勾着微笑,尽量让问题柔和些。

    “……”秦雪椰双手捉着包袋,她顿住了。到底是没经验,这种问题早该想一想的。以后她脱离了组织,爸爸和同伴必然不会出现婚礼,他们的身份也不适合公然出现。

    如果回答没有父亲,欧邵峰那边怎么解释?如果回答有父亲,欧叔叔提出见一面怎么办?爸爸那个人,她根本没把握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十分诡异,完全随心而行。

    “听邵峰说秦小姐目前还是学生,不知道就读哪所大学呢?”欧洵阳看出小姑娘的为难,他认为对方家庭可能并不美满,转而提起以外的话题。没想到他虽猜的不中,却也不远。雪椰的家庭确实不是正常家庭,甚至可以说她没有家庭。她有的只是养父和同为杀人兵器的同伴罢了,根本称不上家人。

    说到就读的大学秦雪椰更难以启齿,她上的是有钱就能进的私立大学,毫无含金量可言。因为她常年出任务,缺课那是家常便饭,能勉强买个学上就不错了,品学兼优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别紧张。”欧洵阳笑着摇摇头,还待再说些什么。

    秦雪椰别了一丝掉下来的长发到脑后,脸颊通红。觉得自己表现的糟透了,说不定欧叔叔会不喜欢自己。

    正乱七八糟想着,某种熟悉的破空声传来。雪椰下意识侧过脸,此时天色是上午,太阳就挂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墙顶端,正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华。

    忽然一点凝光破空而来,它穿透欧父面前的玻璃窗,笔直钻入欧父眉心。破碎的玻璃片和灼热的子弹火辣辣从雪椰面前飞溅而过,这些在她眼里都近乎是慢动作。

    就是这么突兀,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雪椰的羞怯僵硬了,她不能自主的发起抖来。欧洵阳一句遗言都没有,他安静维持着生前的表情。

    浑身颤栗的雪椰站起来,先是游魂般的喃喃呢喃着什么,接着又左右环顾。这时的欧洵阳整个人就像被推到的诺米骨牌,轰然倒下。

    他眉心的一点凝光是那样熟悉,是她平时惯用的长狙。她闭着眼都能勾勒出它的样子,枪管厚达4英寸,有一个巨大的瞄准器。她那柄还做过特殊改装,可以来回调整。拿着它她可以做到从两百米以外瞄准射击,并且一发击中。

    雪椰闭了闭眼企图静下心。包内的手机却震起来,雪椰几乎是撕碎手包才拿出那支和欧邵峰是情侣款的苹果四手机。

    “怎么样?”秦少白懒洋洋的声音冒出来。

    “爸爸……”秦雪椰需要紧紧攥住身上的小礼服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是你吗?是不是你?”

    “呵呵!知道怕了?”秦少白轻笑的声音仿佛侵透了冰凉的毒液,又像毒蛇在嘶嘶吐着舌信。“雪椰,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我不会容忍别人把你抢走的,你说你想读书,我同意了。你说你想恋爱,只要不过分我也同意了。但你说你要脱离我,雪椰,这次是我的警告。如果你还不回头,下个死的就是你那个小男友了……”

    雪椰把怒意藏在喉间,转身往外踉跄走去。

    轰然倒下的欧洵阳刹那让大厅纷乱起来,眉间的那点和睁着眼的暴死状让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尖叫起来。

    雪椰推开国际酒店的玻璃门,她望向对面高楼。她的视力远超一般人,正好看见对面的短发女孩从顶楼收回了一杆乌洞洞的枪口,短发女孩挑衅的勾着唇,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发现——秦白桃!

    她昂着精致的脸孔,表情像流动不息的冷冷火焰。秦雪椰从没如此痛恨过杀手这个职业,也从没有如此痛恨过不堪的自己!

    秦雪椰抿着蔷薇似的粉唇,她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朝着对面马路拼命奔去。

    后来她听见了欧邵峰在身后尖利的呼唤自己,也听见了闻风而动的警车声。可是她都不能回头,她不知道爸爸到底布置了几杆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哪里又一出子弹飞出。

    “等着我邵峰,等等我!”秦雪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她一定要完满解决这件事,堂堂正正走回他身边!

    **

    雪椰再次赶回H城时是枪杀的第三个上午,灵堂早已张罗起来。游丝一样柔弱无依的烟气,腾腾云雾般在室内萦绕。

    欧邵峰穿着皱巴巴的黑西装,是他前天陪雪椰见家长时换的衣服,彼时他还不知道那就是他和父亲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这身衣服他到现在还没来及换下来,神情麻木而仓惶。不时又烦躁的掏出手机来。

    这三天两夜他打过无数电话给雪椰,可她一格都没接过。他的心渐渐凉了,命令自己别再想她,打起精神来替父亲守好丧,还要协助警方破案。

    灵堂里的人来了又走,一茬接一茬。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麻木随着山人(主持灵堂,终身不婚的男人)的口令一个一个的躬身回礼,手里还捧着连夜赶出的欧洵阳灵像。他呆望了一眼灵堂正中的水晶棺,眼底浮起悲哀的水色——那里躺着被菊花环拥的欧洵阳。

    父亲,他已经没有父亲了。

    “邵峰。”

    “邵峰。”

    欧邵峰以为自己两夜没睡发生了幻听,梦游似的抬头,却看见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朝自己奔来。

    他连人带灵像被雪椰紧紧揽在怀里,欧邵峰满腹的痛楚在进入这个女孩的怀抱后化作了实体。

    “你上哪儿去了!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欧邵峰一遍遍问着,神色悲哀到极点。这样等下去他几乎都要绝望了!

    “对不起,对不起!”雪椰一遍遍道着歉,脑袋嵌入他怀中。视线和他怀中的欧洵阳灵像刚一碰触她就颤栗了,悲怄的情绪布满了清眸。

    这三天她没有说服爸爸,并被对方锁在了别墅里,她是趁着夜色逃回的H城。

    欧邵峰红着眼任雪椰拥抱自己,他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尽量压抑悲伤且愤怒的情绪。灵堂的人都在斜眼看着这不合时宜的拥抱,有些刻薄的嘴当场就骂起来。

    雪椰轻轻放开欧邵峰,之后也不说话。只帮着跑前跑后,照顾欧邵峰,偶尔替他解乏,只出力不出声。

    欧洵阳是在H城去世的,按老家S城习俗他需要在死亡城市停灵七天,最后一天由长子嫡孙扶灵回祖坟安葬。

    嫡孙是没有,长子就是欧邵峰了,他是独子。母亲那边的亲戚全都长居海外,没那么快赶回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回事实在太悲痛,也没从S城过来。几个叔伯倒是来了,他们也是欧氏的小股东之一,不谈父亲身后事,开口闭口都是欧氏和遗产股份分配,欧邵峰烦到了极点。

    欧邵峰是欧洵阳唯一的儿子,依理这七天他必须天天呆在这,一步也不准离开。但欧氏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也是一团散沙,欧邵峰不得已还要抽出时间去应对那些老匹夫。

    雪椰一直心疼的守着他,看着那清隽的面容因为劳累而渐渐泛青。她一句劝都不能说出口,因为欧洵阳已经过世了,这是欧邵峰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欧洵阳是H城地产大鳄,做生意懂礼讲诚信,好友知交遍天下。因此每天都会有无数生前生意伙伴或好友来此吊唁,欧邵峰守灵的同时还要应对欧氏董事局的刁难,他几乎以雪椰rou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

    雪椰陪着欧邵峰不眠不休的呆在灵堂到第五日。欧邵峰终于生气,要把她赶回布置好的婚房,命令她必须回去休息。

    她不敢违背他心意,只得乖乖任他拉着自己走到灵堂外,欧邵峰弯腰替雪椰在马路上招出租。因为这七天他不能离开,连开车送雪椰回去都不行。而公司里那些牛鬼蛇神他一个都不信,与其让雪椰坐那些人的车,他宁可雪椰坐出租。

    夜色渐渐降临,下班高峰期,路过的出租全是满载。

    雪椰乖乖站在路边,看着欧邵峰替自己招车。她也很久没睡了,但雪椰的耐力比一般女孩强十倍百倍,她下意识的查探四周,却看到对面的大厦楼顶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出现了一杆乌洞洞的枪口。

    雪椰从没这么慌乱过,她几乎下意识的把欧邵峰环抱在怀中,以背部抵住了那枪扫射过来的直线距离。

    “别闹!”欧邵峰虽然嘴上呵斥,但被雪椰重重一抱,他的内心也激荡了一下。顾虑到父亲的遗体还在灵堂,自己再不是人此刻也不能有反应,他轻轻推开雪椰,又往前上了几步继续帮雪椰叫车。

    雪椰的手机此时响起,她顾不上回答欧邵峰,手忙脚乱接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次选择的机会。”父亲貌似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雪椰颤栗着,仰头望向那离她足有一百五十米直线距离的楼顶缝隙。“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爸爸!”她不断求饶,只祈望爸爸网开一面。“我乖乖听话,我和他分手,我不结婚了,我不离开。我错了,我错了。“

    “你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断干净点,别让他顺藤找上来。如果你真的为他好,该知道怎么做。”爸爸挂掉了电话。

    秦雪椰捉着手机,静静望着欧邵峰替自己叫计程车的背影,那张精致的脸在那个瞬间忽然露出极为狰狞的神情。

    欧邵峰替雪椰终于打到了车,婚房休息一夜后她再次回到灵堂。

    雪椰陪了欧邵峰一整天,晚上自己主动要求回婚房休息。欧邵峰彼时已经劳累不堪,看她愿意照顾好自己,他也很欣慰,起码不用分神照顾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雪椰的目光却渐渐沉寂下去,不复之前的温柔,唯余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