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到乡翻似烂柯人

    临走之前，牧泽去见了寒舟一面。

    总算是师徒一场，自然不能不告而别。

    在云鹤峰的大殿里，他跪地叩首，将小饕餮交还寒舟，又再三叩谢师恩。

    待他拜谢完毕，寒舟道：“你既已决定，本座便也不会阻止，此去珍重，好自为之。”

    牧泽伏身应道：“师尊恩情牧泽无以为报，望师尊保重身体，早日位列仙班。”

    寒舟点点头，不再多说。别人的感情他无从置喙，但对于这个青年，他确实是有些可惜的。

    辞别过寒舟，牧泽又拿着一个锦盒找到了洛青。

    洛青接过盒子，甫一打开，里面便流转出盈盈绿光。

    是那朵青莲地火。

    “我要走了，自然要还给洛师弟，这些时日多谢你了。”牧泽笑道。

    他又拿出几个储物的须弥戒：“这里面有师兄做的一些防身法器，虽然不是什么高品阶的东西，但将就用用还是使得，我用不上了，就都留给你吧。”

    洛青将盒子放在桌上，低垂着头：“牧师兄，你当真要走？”

    牧泽拍拍他的头，像薅小狗一样揉了一把：“若有缘自会重逢，只希望到时候洛师弟不要忘了师兄。”

    如今洛青已与牧泽一般高矮，但在牧泽眼里，他仍是那个乖巧沉默的小少年。

    洛青便也只能点头了。

    牧泽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在他抽回手的一瞬间，洛青看的分明，牧泽的手背上已经开始出现大片苍老皲裂的皱纹。

    这是修为散去的后果。

    沧海桑田，朽木烂柯，修士身上凝固的岁月将尽数返还其身。

    洛青握紧了手中佩剑，片刻后下定决心，拔腿追了出去。

    “牧师兄，我送你回乡！”

    待二人走远，一只小羊似的灵兽从窗口拱了进来——是那只小饕餮。

    它不知何时跑出了云鹤峰，跟着牧泽一路来到了这里。

    然后跳上桌案，扭着屁股，顶开锦盒的盖子。

    盒中一朵青色莲花正在幽幽旋转。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张开大口，嗷呜一声吞了下去。

    ……

    洛青是御剑带牧泽回的家乡。

    从山门出发时，牧泽还是个温润挺拔的青年，及至落在故乡的土地上，他已经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他似乎很是开心，精神矍铄的拉着洛青去看他出生的村子。

    “就在那座山的后面，有许多一层一层的梯田——洛师弟知道什么是梯田吗？——虽是贫瘠了些，但只要勤劳肯干，日子还是能过得平稳和乐的。”

    然而哪里还有什么村子呢？

    荒烟漫草，茂林森森。

    除了盘山一条羊肠小道，再无一丝人迹。

    牧泽有些抱歉的挠挠头：“哎……我忘了，都过去三百多年了。”

    洛青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好陪着他沿着山道慢慢往回走。

    如今这条路只有猎户和樵夫来往了，远远的，便看见有人挑着木柴从林中走了出来。

    樵夫看见二人，朗声打了个招呼：“老伯，身体健朗啊，带着孙子出来爬山？”

    牧泽笑着应道：“是啊，是啊，离乡太久，回来看看。敢问这位小兄弟，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个村子？”

    樵夫“嘶”了一声：“这可有点久啦，得是俺爷爷那辈儿的事儿了，听说是下大雨滑了山，整个村子都没了……”

    告别了樵夫，牧泽也跟着洛青一起沉默下来。

    两人站在林中山道上，一时有细雨飘落。

    仿佛回到了苦雨峰。

    洛青有些担忧的看着牧泽，他却释然一笑：“也挺好的，我的亲人都在这里，而我也将在此长眠。”

    于是洛青帮着牧泽修造了一座木屋。

    就在山崖边上，遥遥能看见对面崖壁一束银练似的小瀑布。

    牧泽在风景最好的位置移栽了一株小小的柳，洛青离开的时候，他就站在柳树边同他挥手道别。

    彼时人间正值暮春三月，柳枝纤细，翠叶如刀，同树下的垂垂老者一起，渐渐淡出了洛青的视线。

    许多年以后，洛青执行宗门任务时，曾抽空去牧泽家乡看了一眼。

    他修的那座木屋已经塌了。

    垂柳如烟，树下一座孤坟。

    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牧柳先生之墓。

    洛青到山下村庄打听了一圈，没费多大功夫，就听到了许多——山上有个好脾气的老先生，帮大家改进了许多打猎和耕种用的器具，后来走的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