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聚窟洲
这座城市叫聚窟洲。一定有人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市会叫“洲”，如果你去问一个初中生，他会告诉你，历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很多很多年前，战争摧毁了人类的建起的钢筋水泥大城市。许多地方都已经不再合适生物生存了，在华夏大地，仅余下十处能让人类生存的地方。 于是他们用古人的智慧——也就是山海经里的十个洲给这十个地方命名，而最后一个便是聚窟洲。 相传，聚窟洲里有许多异变的鸟兽精怪，还有名为反魂树的珍宝，只要把树心熬制成药丸，便可令人起死回生。灾难后的聚窟洲没有这种能让死人复生的神奇药物，却有数之不尽的畸形人——他们都被辐射折磨成了行尸走rou般的怪物。其余九个洲把这些人赶到了聚窟洲，让他们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有人活了下来。但他们的后代却仍被悲惨的厄运笼罩，贫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基因检测。所以他们生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基因异变的畸形人，畸形人又生下一个又一个如此的后代…… 他们在寺庙里、在教堂里祈祷的不是无灾无病，也不是那种一个正常人类该拥有的普通与寻常。破旧产房外焦急守候的父亲，与病床上痛不欲生的母亲，他们期盼的仅仅是这个孩子能活下来。 如果手上长了六根手指，那么他会被人说是幸运儿，只是多了两根手指，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 但这对夫妇没有求来幸运，他们的孩子是个双头婴，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初为人母的她第二天被发现血崩死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丈夫甩着空荡荡的左手——他天生就没有左手，或许他会选择把脖子挂上郊外坟冢的枯树上。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好在人总是要活着的，活着好像就会有无尽的希望。 而到了现在，聚窟洲已经变成了一个市了。为了纪念那个灾变的年代与人类的苦痛，他们给当初最混乱的那一小块地方保留了“聚窟洲”这个名字。 但这里依旧是贫穷的、混乱的，如果有人从以前活到了现在，他可能会嘲笑着说，其实根本没改变多少，唯一变的可能就是基因畸变的人少了，但绝不是没有。很多人只能勉强活着，要不然他们怎么会留在这座杂草会从铁锈里长出来的城市？活着就够艰难的了，在这种困境中，连死亡都变成了喘息的一种方式，一种最轻松的方式。 人们常常能听到这种窃窃私语： “那人被抓了，好像是入室抢劫......？” “听说他抢了那家高档酒店的食物......” 听到这话的人“哦”了一声，又默默干起自己活。对这些临死前的人来说，他们生前最幸运的事情或许就是能在监狱里吃上一顿豪华的晚饭。 之后他们的基因会崩溃，会生不如死。他们怜悯这些人，他们尊重这些人，他们也是这些人。 最体面的离去便是在那个埋葬了无数人的荒冢里了结此生。 所以听到有人死去，他们并不意外。心里悬着的石头又解体了一小块，如果他们认识那人，他们会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难得的丰盛晚饭。祝福他，也祝福自己。 时至今日，聚窟洲似乎终于像一个城市了。有福利医院会给人们提供一定数量的免费检测机会，所以表面上看来这座城市欣欣向荣，背地里是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据说有人被抓走去做试验了，也不知道真假，但是仅仅是少了一只耳朵或者多了根脚趾这种事，别人是不在乎的。 无尘的父母也是这么想，他们两个人本身就有基因缺陷，他们也知道，因为他们的父母也有，而这种厄运是一定会遗传的。但是他俩外表正常，也没有智力上的问题，所以便暗自祈祷。如果他们的孩子不幸地被遗传到了，那么希望是像隔壁那孩子那种轻微的——那孩子仅仅只是毛发比平常人多，即便会被人取笑是猩猩，但是人是正常的就足够了。 可惜他们的愿望落空了，他们生下的孩子是个双性人，天生就有两套生殖器官。但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要矫正留下一套器官就好，虽然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手术，他们当然也没有这个钱。 但最令人绝望的是——双性人，据他们所知的，无一例外都活不过二十岁，而且他们体弱多病，大多都是在十几岁就病死了，偏偏是在这个年纪死去了。 他们其实攒了一笔小钱，想着以后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但这一切似乎都化成泡影了，那个孩子被舍弃了，他们拿着钱逃离了这个城市。 这样的弃婴不少，但无尘幸运一些，他被人捡到了，那人将他送去了医院。或许是他眼中天生的那股灵动格外吸引人，一个乖巧的婴儿就被万象抱回了孤儿院。 无尘体弱，却比其他孩子都要聪明。孤儿院也是一个小小的社会，他们会取悦老师，可能是为了吃上多一口的饭、为了能被推荐给收养人，他们无意中就释放了天性中的恶。 无尘很特殊，他似乎从小就被万象照顾。被万象养在身边的孩子都会被他收养，所以尽管无尘很瘦小，却没有人敢欺负他。 而且他有一个哥哥，不过应该叫师兄。天海也是被万象收养的一个孤儿，据说万象在刚成年接手孤儿院的时候就收养了年满十岁的天海。他需要一个忠诚的助手，而天海便是他打算培养的人员之一了。 天海是个淳厚良善之人，他很照顾孤儿院里的孩子。每每一有空便会来陪这些孩子，念书给他们听。但无尘不喜跟那些孩子待在一起，别人都团团围绕在天海周围时，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棵大树下。 并非是他高高在上，只是他这样还没被万象收养，却总是得到厚待的人，难免遭人嫉恨，这些人不敢得罪他，却会孤立他。 天海看在眼里，只叹了叹气。从此之后便会悄悄把无尘带出去，有时候给小孩买一颗棒棒糖，有时候带小孩去河边钓鱼。 这孩子极其聪慧，天海想说慧极伤根。但看着无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灵动双眸，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之前他带无尘去图书馆，天海觉得自己好像生下来就与佛法有缘，所以参悟佛经便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若不是万象的缘故，他恐怕早已出家了。 无尘当时靠在他的肩膀上，跟着天海看了许久，却说他不喜欢这书里的想法。天海愕然，看着无尘拿了玄之又玄的道经看得滋滋有味，那双眼里的灵气都快溢了出来。 总有人天生就有某些天赋，天海如此，无尘亦如此。就像当年万象选中了天海，现在又选中了无尘一样。 但天海知道这条路很难回头，他希望无尘的童年能无忧无虑一些。于是他一脸严肃地取走了无尘手里的书，给他塞了一本童话集。 无尘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天海哥哥，让天海给他念童话书。天海侧头咳了一下，颇有些被人戳破心思的尴尬，果然小孩子太聪明了就是不好。天海板着脸，捏了捏无尘的小脸蛋，真软。 直至无尘十五岁，万象让这些被他收养的孩子叫他“师父”，所以天海便从无尘的哥哥变成了师兄。 那天他刚从中考考场出来，来接他的人是万象。他们没有回孤儿院，而是驱车到了一座古朴的大宅子前。 万象问他：“你以后想做什么？” 无尘毫不犹豫地回答：“想继续上学。” 孤儿院里的孩子若没有人收养，初中毕业后便会去打工了。如果能被人资助，还能去一些技术学校学一门技术，要不然谁会管他们的死活呢？聚窟洲只有三所高中，除非成绩格外优异，否则光是昂贵的学费，就让他们望而止步了。无尘想上学，想像天海一样，能去读大学。 “好，一年后的今天，你来这里找我，到时候你会知道该付出什么代价。” 于是无尘也变成了万象的养子。天海知道后，特地赶了回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问无尘，真的要这么做吗？其实他也可以供无尘继续上学。 万象的目的并不单纯，他在为隐族公司收集这些基因变异的人。至于是做什么用的，天海也是在上了大学之后才真正得知。他之前也是幕后的帮凶，在不知不觉中做出许多错事了，他必须要阻止无尘踏入这个泥潭里。 天海并不能把所有真相都告知无尘，无尘也深知其中缘由并不简单，起码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种简单的道理他还是知晓的。 无尘说：“他让我考虑一年。” 天海默然点点头，此刻，他心里那颗种子似乎终于要破土而出了。